这三年来沉香变化很大,在他的心里一直有一个挥之不去的暗殇,三年多前亲手杀死疼爱自己的舅舅,至今仍让他内心隐隐作痛。
尤其是当有人告诉他,他性情与模样与上天为官前的舅舅越来越像时,更让他感到压力难以承受。
他毅然的年年拒绝玉帝的任命,在群仙中引起一片哗然,有人赞赏、有人说他不识好歹,但更多的人想起当年那个将玉帝赏赐物品扔进臭水沟的二郎神。
三圣母变得比过去更加认真管理华山,圣母庙虽荒废二十年,但因三圣母回归后的勤奋认真,短短三年内变得比过去更加兴旺,邻近华山的百姓无不争相走告华山圣母灵验之处,
天庭自上任司法天神遭难后,至今仍推派不出新的司法天神,除了沉香外,不论玉帝属意人选为何,却总是被女代母职的八公主否决。
八公主不只继承王母血脉,就连政治手腕也学得齐全,将新天条逐一整理发布,功过处份严明,又得玉帝疼宠,不仅叱咤瑶池,更手握欲界钥匙,过去不少钻天规漏洞而祸恶人间的地仙小神,皆因弊端被查彻而定罪,天界隐隐出现佩服、支持八公主,与对八公主怀恨在心两种势力。
当年参与劈开华山的众仙,在沉香处得知真相,又有八公主在旁推波助澜告诉他们这几二郎神百年执行天条的所作所为,亦经四怪证实所言不虚,满腔遗憾、悲悔,就像黑洞一样踩不到底,只能越陷越深。
原以为自己是正义之士的众仙谁能不懊悔内疚,只可惜为时已晚,虽也有人主张未见尸身不得作数,然而又有谁不知开天神斧威能,加上杨戬位于与欲界的本命烛经过王母与八公主证明早已熄灭,这种情况下,再不愿相信也没有办法。
听心在真相大白后,亦想起当年在真君神殿的记忆,什么时后,那清冷孤傲,不分昼夜的运筹帷幄,独自面对所有误解与忧伤的人,已住进了她的心里,住得那么深… 那么深,就连记忆分明已被他的法力抹去,仍会浮上心头。
幽暗寂寞的神殿内室,他卸下一身铠甲,疲惫与责任重重迭迭染在眉头,却仍不愿休息,自虐般的只倚在椅上小憩,即使如此,也总在梦中惊醒,一身伤、满绪愁,有泪却不能流,身心的苦痛,就这么堆着、积着,满满的。
这样一个连生命都能舍弃的男人啊!爱上他注定要受伤,听心轻按着自己心口,闭上双眼,吐出一口气:「可是… 我就爱他了。」做梦都没想过,会像寸心当年那么义无反顾的爱上了,爱上同一个人,但寸心做得到的,她做得到吗?听心不知道… 也不愿去想,她从来就不像寸心可以抛下龙族责任,只为追求所爱,还能够在脑海里吞吐着那段回忆,或许就已足够,虽然她知道,那个人可是连回忆都不愿留给她。
暗夜里,听心将自己锁进内室,不留一点光的回想,她爱上那孤独的眼神,爱上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爱上那眉头深锁的睡颜,爱上那隐藏于坚强外表下,内心深处无依的脆弱,爱上他无声的轻叹… 不论二郎神是生是死,听心都决定把在真君神殿那段回忆紧紧收藏在心中,不与任何人分享。
司法天神死后,各山皆有群妖作乱,唯有泰山,在古神泰逢威名镇压下,没有妖邪胆敢前来放肆,也因为如此,杨戬一家在泰山上过得平顺幸福,虽然伤势反复,但也已渐有起色。
短短三年,杨戬已可稍作移动,泰逢估量再过数日,就能与聚灵鼎中另一半魂魄融合,到时肉体修复速度还能再加快,或许再过十多年,便可再重新修练出真元。
融合之日到来时,小玉喜孜孜的于昆仑山玉鼎真人处,取回聚灵鼎,正兴高采烈的蹦回泰山居所。
一袭白袍遮住了小玉的视线,小玉定眼凝视,这才发现是普陀山观音大士,不禁好奇的问:「菩萨怎么知道我们在这?」
观音大士含笑点头,看了看小玉捧在手中的聚灵鼎道:「正为杨戬半魂而来。」
小玉闻言,紧紧将聚灵鼎搂在怀中,生怕被观音抢去,口气愤怒的说:「你们这些假慈悲的恶人,我爹都变成这样了还不放过他吗。」
杨戬在寸心的搀扶下,缓缓走近,气声对小玉轻责:「不可无礼!」
观音赞许的看看杨戬,对三人说道:「杨戬悲悯众生,与我佛缘份甚深,如来佛祖愿能引渡其入佛门。」
寸心紧抱着杨戬,紧张的说:「你该不会是想找杨戬去当和尚吧!」
观音微笑着轻摇头,继续说道:「非也,非也,正是要这半条净魂,不要记忆,也不需骨血,只要留下一份悲悯三界的心灵。」
小玉不能接受,愤而响应:「说得容易,可是我爹正是需要这半条魂魄回归,才能够重新修练真元,你们凭什么来要。」
观音凝视着杨戬说:「四十年后,将有蛇精为情债引发人间浩劫,这个劫数,只有胸怀三界,愿为众生牺牲自我的人能化解,杨戬… 你愿担此重任吗?」
见杨戬沉默不语,寸心不安的扯扯他的衣袖,生怕他会答应,小玉倒沉不住气了,忍不住开口:「三界众生… 又是三界众生,我爹为了三界众生,都伤成这副样子了,好不容易修养了几年,终于稍有起色,又要他为三界牺牲,你们这些神啊佛啊到底有没有人性。」
杨戬轻轻碰触小玉的手,示意她别再说,撑起全身气力,对观音说道:「若杨戬半条残魂尚能造福,就请大士拿去吧!」气声嘘嘘,显然体力已是不支,他对众生的大爱,就连观音也感到万分敬意。
小玉犹是不服气,绕身拉住寸心闹道:「娘,你也说说爹,怎么就把自己复原的机会丢了。」
寸心与杨戬对视一眼后,点点头沉稳的对小玉说:「这半魂原本就是为了当年害怕崩魂而准备,如今既已渡过可能的危险,你爹想怎么做,便就由他吧!」寸心太明白杨戬对众生的爱,是整条命送出去也不会皱个眉头的,何况只是区区半条净魂,她当然不愿意,但既然挡不了,也只好支持;若是过去,她自然是不肯的,但如今她已太清楚,自己爱的不就是隐藏在孤傲底下的那份善良,若他不是如此仁善,他还是她爱的那个杨戬吗!
小玉厥着嘴,仍紧紧抱住聚灵鼎不放,还是在寸心的软硬兼施下,小玉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交出聚灵鼎,观音放出沉睡于内的杨戬半魂,将其神识与灵能返归于杨戬体内,只带走半条净魂。
泰逢在山顶看着这幕,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多好的孩子,永远重视众生多过自己,但若他能为自己多想些,或许现在就不会成这副模样了
送走观音后,杨戬气空力尽的靠坐在躺椅上,似笑非笑看着华山,泰逢飘然落在杨戬身旁,叹了口气,摆摆手对寸心小玉表示自己都知道,忧虑着对杨戬说:「半魂都没了,开始修炼时你想怎么撑过时逆之毒?」
寸心与小玉异口同声疑问:「时逆之毒?那是什么,没听说过… 」
杨戬闭上眼睛,以疲累气声回答:「既已做,杨戬愿受。」
在聚灵鼎内布下逆时阵法时,因逆转自然遭受狂暴的时逆之毒袭身,布法的同时毒素钻进肺腑之中,形成一个锁,紧束着功体,虽不会损及法力及功体,但收缩时却会造成法力逆转,幸而杨戬修练之九转玄功乃元始天尊最玄妙的功法,能够让逆转的法力也化为己用,只是运功必需花更多的气力。
而后又为沉香布下第二次,让收缩变得更加频繁,重伤之后没有功体法力,时逆毒虽在身上,发作时倒也不大影响,但若要重新运作九转玄功修炼出半魂,只怕不但阻碍修炼,更可能走火入魔。
但这些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寸心知道,对他来说,能让寸心复原、沉香读书,小小的代价,很划算。
小玉坐在地上,双手垫着下巴看他爹轻寐,谁能想象得到,曾经权倾三界的二郎显圣真君,竟是如此俊雅如玉,小玉不由得看的痴了。
寸心坐在一旁看书,整颗心却都没一分放书上,只嚼着方才听见的时逆,直到小玉站起身来,在后方拍她肩头,才将她给吓回现实。
「娘,听你跟泰逢爷爷都提过崩魂,到底什么是崩魂啊?」小玉歪着头,眨眨活泼灵动的大眼睛看着寸心。
寸心低头望了一眼睡中的杨戬,放下手中的书说:「小玉,你知道为什么神仙不老不死,但没有战事却仍有更替吗?」小玉摇摇头。
寸心淡淡的说「神仙就是没受伤,也有可能会致命的!」小玉突然啊的惊讶出声,寸心急忙比了要小玉别太大声的手势,小玉急忙捂住嘴。
寸心继续说:「若是灵魂承受不了极度的痛苦,魂魄便会随着痛苦程度的强弱,以及本身能力的高低,崩解或发狂溃散,那是真正的消灭于三界之中,连轮回的机会也没有。」而神仙最大的痛苦,正是漫长无边的寿命。
禁情绝爱,可以将仙神教化为无心,没有心就不觉得痛,理论上可以阻止崩魂,但实际上却反而将更多的神仙逼入自我崩毁的绝境,皇家为正统盘古血脉,就是法力不高的小仙女也不会轻易崩毁,却也让这些俱情的皇家仙女们更加孤寂痛苦又无法一死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