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生化武器伤到了他的中枢神经,可是他一醒来,不是想着怎么去接受更好的治疗,而是借用毒品,去维持理智,去为不曾信任过他一刻的父亲去顶罪,用自己一生的自由去换取荣氏一族的平安与享乐。”说道这里,俞钦的语气都忍不住有点微颤,他知道高密的隐忍与孝顺,却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无私的奉献到如此地步,却依然保持沉默,不辨不驳,不争不怨。
生化武器?中枢神经?毒品?顶罪?这四个词在荣秉天的脑中不断的打架,就是怎么样都不能将它们连成一句完整的句子。
“到了。”俞钦并没有打扰荣秉天,直到车子停在了S大里的那座院子门口。
“嗯?”荣秉天还在悲痛中没有回过神来,通红着眼睛看着俞钦,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不是想知道高密那天到底为什么会晕倒吗?进去吧,那里面的人会告诉你我也不知道的事情。”俞钦摇了摇头,其实,就算他知道,他也无法再说出口了,作为同样混蛋的父亲,他知道荣秉天此刻如刀割般沉痛的心情,但是知道又能如何,该承受,他们俩还是必须承受,因为他们都欠自己的儿子太多了。同时,他又忍不住有点羡慕荣秉天,如果不是东方的执意,估计,高密这辈子都愿意让他的父亲知道这一切,感受这蚀骨般的愧疚与心痛。
荣秉天听到这话后,莫名的紧张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后,才下车,决然的向屋内走去。一座很古老的房子,不大的院子里,一面放着除草用的工具,一面,整齐的码着一些塑料瓶和硬纸板,一个穿着S大校服的少年,正认真的归置着杂放在三轮车上回收物品。看到他后,有些歉意的一笑,这一笑,却让荣秉天瞬间恍惚了,这样的笑容太过熟悉,正是高密经常做的动作,无论在荣宅还是在公司,他总是喜欢这样轻轻的一笑,那样的笑容包含了多少赤子之心,当时的他却连一丝都没有能够看出,只当那是高密卑微的表现。
“大叔?你找谁?”想着想着,那个少年已经走到了荣秉天的面前,定睛看去,他与高密一点也不一样,高密的眼神和气质都带着若隐若现的忧郁,而这个少年更像少时的荣天烨,眼中带着的是如火般的热情。
“我……”荣秉天楞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倒是那个少年笑了出来,“您是找我小叔叔吗?”
“小叔叔?”这次,荣秉天更加是一头雾水了,这个少年是谁?俞钦说他知道自己想知道的很多事情,可是自己又该如何开口才好。
“就是高密叔叔。”少年提到高密这两个字的时候,眸中又亮了几分,是显而易见的骄傲,嘴角微微一笑,显示出了几分狡黠,“我猜您一定是小叔叔的亲戚亲,因为你们的鼻子和嘴巴太像了。”少年怕没有说服力,用手比划着一个勾型。
鼻子?嘴巴?荣秉天不自觉的认真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头,脑中闪出了高密的模样,漂亮的杏眼,挺直的鼻梁,略弯的鼻头,不大不小却总是淡粉色的嘴唇,微笑间有着妻子的娴雅淡然,不笑时又有着自己年轻时的冷峻刚毅,是啊!这孩子刚出生的时候,自己抱着他爱不释手的时候,就曾许下过这样的希望,只是他突然有一天就长大,可是当他长大了之后,自己却从来没有认真的看过他的模样,而他在自己的面前,总是自觉的低着头,现在想来,那时的他是否也曾经对着镜子,研究过自己到底更像母亲还是父亲?
想到这里,荣秉天紧张的心慢慢的放松了下来,嘴角不自觉的扯过一丝微笑,直到陈仁重新叫了他一声,他才说道:“我是他的父亲。”
“啊!”陈仁有些差异,他一直以为这个衣冠楚楚的大叔会是小叔叔的某个远方亲戚,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小叔叔的父亲。接受了这个信号后,陈仁很激动的将荣秉天请进了屋,又拿最好的杯子给他倒了茶后,自己才坐在了一张小凳上。
看着忙里忙外的陈仁,荣秉天内心更加不舒服了几分,他清了清嗓子,尽力和蔼的问道:“你一个人住吗?院子里那些是?”
“嗯,现在我一个住,外面那些原本是小叔叔做的,后来他走了,我就像学校申请了由我继续来做,虽然小叔叔走前给了我生活费,但是,他说过,男孩子应该要学会自立,所以,我也要靠自己的努力来争取更好的未来。”陈仁一边说一边紧紧地盯着荣秉天,希望对方能够看到自己的决心。可是荣秉天哪有心思想这么多,他伸长脖子,重新看向门外,除草工具证明高密曾经在这里做过园丁,而那些垃圾……荣秉天的眼神重新黯然了下去,捡垃圾又算什么,他在荣氏不也都是做着保洁员,保安,洗车工之类不够体面的活吗?
“高爷爷,你是在伤心吗?”陈仁看着荣秉天低头不语,颇为严肃的神情,试探着问道,在没有得到准确答案后,他继续说道:“小叔叔说过,职业是不分贵贱的,只要你能将你自己的工作做好,那今天的你就是成功的。所以,可能捡垃圾在很多人眼中看来并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但是,在小叔叔看来,他只是一份工作,一份可以让自己生存下来,自己必须做到最好的工作而已。所以,高爷爷,你不用伤心,小叔叔看到你这样,一定也会难过的。”
对呀,只是一份工作而已,自己掌舵了荣氏这么多年,竟还不如高密看的通透,想到这里,荣秉天刚才抑制的痛苦才稍稍缓了一缓。找回了一点理智,继续问道:“高密并不比你大多少,你怎么会叫他小叔叔?”
“哦……这个呀。”陈仁有些不好意的笑了笑,“那是因为我第一次见到小叔叔的时候他实在太像个邋遢的大叔了,我和我爸把他抬进屋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个无人可依靠的孤寡老人呢!”
“原来是这样……”荣秉天若有所思,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他实在不能想象那个样子的高密,在他的印象中,无论多么狼狈,高密总是一副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模样,如果没有记错,小时候的高密有着严重的洁癖,衣服上哪怕只有个脏点,他都会嘟着小嘴,不高兴的叫着妈妈。
“是的!”相比如荣秉天,陈仁点头点的非常认真,“刚来的时候,小叔叔昏迷了好多天,我爸说,他的中枢神经受到了严重的破坏,大脑和小脑都在不断的退化,而且因为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和过度的劳动,他的身体几乎是被挖空了,我爸也是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将他治醒,本来,我爸还想着能在有生之年将小叔叔的身体尽量调养一番,只是……”说道这里,陈仁的目光也慢慢的暗淡了下去,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光彩,“虽然我爸爸不在了,可是小叔叔却一直陪着我,他说过,我们无法控制人生的长度,至少可以拓展宽度,所以,即使他的身体已经非常不好了,他依然很努力的活着,努力的供我上学,努力的给我指导,我学的所有东西,似乎就没有他不会的,虽然因为生病的缘故,他反映要比一般人慢上很多,但,他每次还是可以一句话戳中题目的要害,给我最简单却又最重要的提示。”
荣秉天听着陈仁认真的说着高密的事情,先是眉头紧缩,继而又自豪的点了点头,最后只剩下无言的沉默,他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呢?高密所有的苦难都是自己直接或者间接造成的,可是他这个始作俑者却连儿子现在在哪里都不能知道,又何论弥补安慰呢?手越攥越紧,最后掌心慢慢的滴出鲜血都浑然不觉。
“高爷爷,你怎么了!”陈仁越看越不对劲,连忙喊出了声音。
荣秉天却浑然不觉,直到在这个小辈面前,狠狠的自扇了两个巴掌后,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陈仁却被吓到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呆呆的看着这个奇怪的中年男子,穿着得体的衣裳,一身的富贵气质不容觊觎,却做着这世界上最匪夷所思的事情,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过了多久,荣秉天突然间坚定的笑了笑,看着陈仁,轻声说了声谢谢后,大步向门外等着的俞钦走去。
“走吧!回荣宅。”荣秉天恢复了那个杀伐果断的总裁形象,简单的吩咐着司机。
看着这样的荣秉天,俞钦先是一愣,继而笑笑,“你不去找高密?”
“我已经对不起一个儿子了,不能再对不起另一个孩子。”荣秉天有些自嘲有些无奈,微微闭目,不愿多谈。高密,等着爸爸,从今以后,在爸爸的世界里,只会有你一个,爸爸会无条件信任你,会不惜一切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