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被张真源开车送回家起，两人的关系更近了一些，好像变了，也好像没变，至少不再拘泥于父亲的女儿与父亲的学生这样的关系了。
只要是不需要加班的晚上，霍泠鸢就会买点儿吃的然后跑去医院，给母亲送一点儿，给张真源送一点。看着女儿给自己送完吃的又急匆匆跑去张真源送吃的的样子，黄锦云护士长无奈的笑了，算是切身体会到了“闺女大了不中留”的感受。
“我说你啊，人家小张医生有时间搭理你嘛？”黄护士长靠在护士站的桌子前，看着正把餐盒从袋子里端出来的女儿，笑着问道。
拿出筷子，互相搓了搓筷子尾端，“当然有了啊，没有的话我等一等或者直接放在他桌儿上不就得了？”霍泠鸢把筷子递到母亲手中，“先别弄了，吃点东西吧。”
“霍丞雨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臭小子还挺乖的。”
“最近工作累不累？”
“还可以。”
“行，注意身体，你要实在累了就别管你弟了，他自己这么大人了也能自理了。”
“知道了，我走了哦。”
“嗯，去吧。”
告别了母亲，霍泠鸢坐滚梯下到了三楼，从包包里掏出小镜子仔细的照了照，嗯，头发整齐，衣领干净。
熟稔的来到神经外科办公室，轻轻敲了敲门，得到“请进”的答复后霍泠鸢推门而入。
“哟？小霍啊？”开口说话的是座位挨着张真源的侯康医生，“真源儿被叫去处理刚送来急诊的病人了，你要不坐这儿等会儿？”
霍泠鸢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把东西放在了张真源的桌子上，抱歉的朝侯康笑了笑：“我就不等了，今天事儿比较多，侯大夫再见啦！”
“哦行吧，我待会儿帮你转告他。”侯康吃完自己手里的最后一口面包，朝霍泠鸢挥了挥手，“拜拜。”
走出医院，霍泠鸢乘公交车回了家。“姐你终于回来啦！”听见开门声，霍丞雨噔噔噔从里屋跑了出来，“妈天天住医院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等妈退休了就回家住了。”霍泠鸢一边换鞋一边说，“作业做完了吗？”
“没呢，”霍丞雨的手里还攥着笔，“我这不听见我伟大的老姐回来了跑出来迎接你么。”笑的满脸殷勤。
放下包包，霍泠鸢拍了拍弟弟的脑袋，“听话，赶紧写作业去，不然今天晚上还得晚睡。”霍丞雨笑眯眯的任由姐姐拍脑袋，“好嘞！”然后乖乖的回了屋。
霍泠鸢伸了伸胳膊，一屁股陷进沙发里。“叮”消息提示音响起，她闭着眼睛一通儿乱摸，然后抓起自己的手机，按亮了屏幕。
什么嘛，中国联通的短信消息，就知道不可能是他发的消息，估计现在正忙着给病人做手术呢。
算了算了，霍泠鸢有些失落的把手机摔在沙发上，从公文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自己得忙着捍卫法律尊严呢，没时间想那些有的没的，还是研究研究这次的案子好了。
集中注意力在屏幕上的字海之中，她暂时忘却了没有见到某人的失落，专心致志的研究着案子。
张真源毕竟是一位有涵养的男士，总是让人家姑娘花钱给自己带宵夜不好，但是也不能直接让人家别送了。
“我请你吃饭好不好？”终于在某天晚上霍泠鸢来到神外科办公室时，张真源开口问道，“从下周开始的每周六。”
霍泠鸢以为自己听错了，“真的假的？”看着张真源那个认真的表情意识到这个问题有点傻，“我的意思是，你那么忙能空出时间来请我吃饭？”
无视了这么二缺的问题，张真源直接问道：“你想吃什……”
“张真源，过来一下！”侯医生扶着门框直喘气，显然一副刚刚狂奔过的样子，张真源放下筷子走了出去，在霍泠鸢听不到的地方，张真源示意侯康可以说了。
“上次那个库欣病人的家属闹腾着要见你！主任说了让你千万别出去，外面的事儿他来应付。”
听罢，张真源转过身，走回办公室:“我今天晚上还有一台大手术，现在也不早了，你先回家吧？”
这是下逐客令了吧？但霍泠鸢还是点了点头，拿起包包往门口走去，经过张真源身边时，她抬起头，说：“记得把饭盒里的都吃完，另外，以后周六请我吃火锅怎么样？”
“好。”张真源看着她的眼睛，回答道，“路上注意安全。”
待霍泠鸢走远了，张真源的眼眸沉了下去，他转过身叹了口气。
其实也可以把她留在办公室里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要把霍泠鸢留下来，他总觉得留下来的话一定会触发一些他潜意识里不想看到的事情，于是张真源听从了自己内心的那个声音，编了一个看似理由十分充足的借口，把霍泠鸢支回了家。
霍泠鸢乖乖的回了家，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她怎么也睡不着。
翻来覆去到了快十二点，朦胧的困意袭来，她慢慢的闭上眼睛，坠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并不太踏实，再加上霍泠鸢本身睡眠就不深，这一夜她断断续续的醒了又迷迷糊糊的睡下，如此循环往复了十几次，于是第二天早上刷牙照镜子时，她发现自己眼下的黑眼圈又重了几分。
无所谓了，反正今天周日，用不着上班见客户，有黑眼圈也无所谓了。
起床之后发现霍丞雨已经在卧室的书桌前学习了，看见姐姐出来后抬起头道了声早安便继续低下头和立体几何做斗争了。
霍泠鸢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两个生鸡蛋，放进蒸锅的第一层屉子里装满水的小瓷碗里，在小瓷碗的旁边放上两袋牛奶；盖上第二层屉子，然后将冰箱里猪肉白菜馅儿的包子拿出了两个放在第二屉子上，然后盖好锅盖，拧开火，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离开了厨房。
又是清闲的一天。
医院里却不是这么个状况。
早上六点钟，张真源准时起床，换好白大褂，从自己的床位上翻身下床，洗漱完毕后吃了点早饭，随后拿起自己的东西前往诊室，今天上午是他坐门诊的日子。
上午的门诊不算累，除了一个接一个的病人走进诊室外，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到点了，他和同诊室的同事一同走了出去，准备去吃午饭。
下午例行查完房后，ICU打来了电话，说是昨天晚上的那个家属又来了，希望能见到主治医生。
挂了电话，张真源和护士交代好后立刻坐电梯前往顶层的ICU。
张真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生理泪水使视野变得模糊起来，他抬起手轻轻擦了擦眼角，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让自己更加清醒。
“让我进去！我要进去和我老婆谈谈！”
还没走近ICU病房，张真源就听到了中年男性怒不可遏的声音，还夹杂着一个年轻男性的喊声：“快点开门！我们是四床家属！”
张真源走上前，拍了拍父子俩的肩膀，“里面全是危重症病人，敲出毛病了你们负责？”许是他的声音总有一种使周遭安静下来的魔力，父子俩不再敲门了，而是改成了对着张真源大喊大叫。
那儿子还算理智，在父亲吼得张真源直想揉耳朵的时候拦住了父亲：“听听他怎么说。”
张真源不免有些欣慰，至少这个小伙子尚存一丝理智。
带两人进了重症监护室之后他就欣慰不起来了，因为小伙子的右手一只揣在兜里，还在不停的动，张真源只是用余光瞟了一眼，就明白了他在干什么。
你把兜里的东西关了吧。
什么东西？
关了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啊，把你兜里的录音笔给关了吧。
没有录音笔。
张真源无奈的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复又抬起头，似乎是重新拾起了气力一般，耐心的讲解着病人所患的疾病以及监护仪上各项指标的意义，并且将后续的治疗方案介绍给父子俩听。
送走了四床家属，张真源动了动脖子，又翻开病人的病历看，研究了一遍监护仪上的信息。
“你们一旦稳定住病人就告诉我，我们尽快进行手术。”走之前，他来到ICU的环形工作台前，交代着ICU里主管四床病人的杨李医生，后者点了点头，回了个“好”字。
回到办公室，张真源只觉得自己快要被压垮了。录音笔、手机录音、手机录像……为什么这些用来审问犯人的东西要用在治病救人的医护人员身上？病人、病人家属和医护人员难道不应该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吗？
他想的头疼。
“神外科，抢救室有个小孩，坠落伤头朝下，你们快来个人。”
“神外科？来看一下产科这边有个脑血管畸形的孕妇。”
“神外科啊，你再来抢救室看一眼昨天下午刚收的这个病人吧。”
……
温副主任去了产科，马医生去抢救室看昨天刚收到他手里的病人，张真源捏了捏眉心，起身跑去了抢救室去处理那个坠落伤的小病人。
受伤的小孩只有三岁，父母出门上班，交代保姆来照看孩子，保姆还没有到达之前父母就双双出门，只剩下小孩子一个人在家，玩具玩儿够了，他也玩累了，转着圆溜溜的眼珠儿找爸妈，“啊啊”叫了几声也没人答应，不过三岁的小男孩扯开了嗓门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还一边到处跑，谁知道这缺心眼儿的爸妈没关窗户，小孩一探头就栽了下去，十层高楼，就算没死也是个高位截瘫了，更何况这孩子才三岁，颅脑还没发育好，直接把头盖骨摔了个粉碎，骨科医生表示就算没伤着头骨，他们也救不了这孩子，颈部粉碎性骨折，胫骨腓骨全都断了。
张真源赶到的时候，急诊科的米霞医生满脸希望的看向他，因为在场的每一位医护人员都很清楚：现在神外科是唯一的希望了，神外科的摇头将宣告着这个幼小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再无挽回的余地了。
大家都希望能有一个奇迹。
看到ct片子的第一眼，张真源结结实实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孩子的脑子全都摔碎了，根本没法手术，即使进行手术，预后也不会好。
这次他没有出于绝对的理性直接否认，而是从兜里掏出手机，拨通了副主任的电话。
“我问问温主任。”他说。
挂断电话，收好手机，张真源遗憾的摇了摇头。
屏息凝神的一众医护人员眼中的希望之火灭了，见多了死亡的他们也忍不住露出了平时从不溢于言表的悲伤与难过。
这个世界上的奇迹寥寥无几。
整理好情绪，张真源和米霞医生打开了抢救室的大门，他们深知孩子之于一个家庭的意义有多么重大，所以他们都不敢开口，与其说是不敢，不如说是不想。
但是人嘛，总得面对现实，无论现实有多残酷。
听到这个消息，小孩的其他亲人无不痛哭流涕，只有小孩的父母在听到后的第一反应是转过身去和保姆争吵。
“就是你这个贱^人！你为什么不早点来？这件事全都怪你！”
“我们花钱就是为了让你准时过来看孩子，你负全责！你出钱！”
“如果你们等我到了再出门会发生这事嘛？作为监护人你们才应该负全责！”
……
太阳穴突突的跳着，张真源觉得不可思议，父母和保姆现在还有心情争辩谁来交钱？他们真的因为小孩的去世而感到难过了吗？
无力再去做思考，他和米霞医生打好招呼后，拨开人群，离开了抢救室。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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