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

顾弛拎着孩子终于爬上了坡，在宽阔的视野里，有夺目的日光，有沉寂的墨绿，来来往往的车辆混杂着杂乱无章的鸣笛声，顾弛唯独没有看到的是那个骑着蔚蓝色单车的少年。

怀里的女孩从没有停止过哭喊，顾弛在疲惫中缓过来，才想起来对付手里的这个孩子。炙热的气温让刚才飞奔上坡的他早已大汗淋漓。他把小孩放在了路旁的座椅上，摘下渔夫帽透气，洁白的额头暴露在斑驳的阳光下，被汗水浸湿的刘海儿一撮一撮的耷拉在饱满的额头上。

“那个，别哭了。来，我看看你有没有哪儿摔坏了。”顾弛放下帽子，绕着殷闻笙转了一圈。

“嗯，还好，膝盖破了。”顾弛蹲下来，仔细看了眼殷闻笙的伤。

殷闻笙还沉浸在自我的悲伤中，看着眼前的哥哥蹲了下来，自己也低头看了眼膝盖。

本来也没喊疼，结果看到冒出血的膝盖，不由得加大了哭声的分贝。

顾弛讨厌聒噪，但是无奈，他稍稍减了点力度拍了一下小女孩的头:“别哭了，你别哭了。”

“这样，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吧？”顾弛皱着眉头，和面前这个满脸泪水的女孩四目相对。

抽噎声明显小了，由于口水泪水混杂着，殷闻笙含糊地说:“我叫……我叫殷闻笙，我家，我家……我今天不知道家在哪里……”

顾弛对殷闻笙的回答无语了，“殷闻笙，这样，我先带你去处理一下你的伤，然后送你去公安局，到时候你哥估计会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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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迎着风，就飞……”殷闻萧骑着自信车在平坦的柏油路上奔驰着，偶尔几阵风穿过胸膛，把白色体恤吹成臃肿的球状。

“ALICEWONDERLAND……爱丽丝仙境……嗯，就是这里，到了！小笙！”少年捏着刹车，修长的腿踩在地面上，转头的一刹那，简直是晴天霹雳！后座是空的！

“小笙呢？操！完了，绝对是路上给掉了！”殷闻萧来不及考虑后果，直接掉头沿着原路返回，飞驰的速度惊人，少年的目光扫视着每一寸路面，有说不出的惊慌。

此时阴翳的香樟树影里，浅蓝色套装的少年抱着膝盖受伤的小孩，黑色的渔夫帽盖在了殷闻笙的头上，帽檐下隐约可见一双明澈的眼睛，满是欢欣。

殷闻笙的手里抱着一个粉色的冰淇淋，炎热的天气让缓慢舔着冰淇淋的女孩心满意足，只留下粘稠的融化了的液体啪嗒啪嗒地落在顾弛的臂膀。

为了消除耳旁的聒噪，总要付出代价的，一个冰淇淋，一身脏衣服，对顾弛来说不失为一个对等的交换。

顾弛抱着殷闻笙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正午的太阳有杀死人的欲望。

宽阔的路面偶尔有几辆车奔驰而过，剩下光秃秃的路面在烈日下焦灼着。

飞驰的蓝色的单车终于放慢了速度，开始小心仔细地观察人行道旁有没有遗失的小孩儿。

蔚蓝色在惨败日光下格外分明，顾弛隔着百米就知道是来找人了。他拍了拍怀里安静舔着冰淇淋的小孩:“你哥来找你了，你可以回去了。”

蓝色的影子越来越近，然而……成功地和顾弛擦肩而过。

顾弛正准备回头喊住那个少年，怀里的小孩儿就早已经大声喊了出来:“哥哥！哥哥！我在这里！”

骑着单车的少年听见了妹妹的叫声立马掉头，然后将车抬上了人行道，终于看清了那个宽大的渔夫帽下熟悉的面孔。

“小笙！吓死我了！我差点以为你被车碾压了！”殷闻萧撂下自行车，立马从顾弛手里接过殷闻笙。

“哥哥，我这个冰淇淋好好吃，好甜的！”殷闻笙拿着已经融化的差不多的冰淇淋在哥哥面前晃了晃，殷闻萧这才想起来谢谢顾弛。

“同学，你好，谢谢你捡到了我妹妹……不对，谢谢你救了我妹妹。”殷闻萧一只手抱着殷闻笙，一只手握住顾弛的手，眼神里有涌出来的感激。

顾弛本来打算推开殷闻萧的手，但是看见烈日下晒得满脸通红的少年，又僵住了。

大概是极白的皮肤，才能被晒成这样吧，顾弛心想。

“没事，路上捡到了的，她膝盖破了一直在哭，很吵，买了个冰淇淋堵她的嘴。”顾弛指了指殷闻笙流血的膝盖。

“没事我就先回去了，你回家小心一点。”顾弛伸出白皙的手拿走殷闻笙脑袋上的帽子，少年的手指骨节分明，突出的手踝被树荫里透过的日光照着，像是会发光。

“同学，你还没吃午饭吧，为了表达谢意，我愿意请你吃一顿午饭。”顾弛拽住那只瘦削的手，笑着说到。

“不了，外面不干净，我回家吃，拜拜。”顾弛说着转身迈开了长腿。

“好吧，小笙，我看看你的伤，完蛋，本来还打算瞒着乔女士的，这下回去马上就被发现了，这我不会被打死才怪……哎……”殷闻萧抱着闻笙坐在公共座椅上低声嘀咕，

“我们不骑自行车了，走回去吧。”

“哥哥，那这个好看的车怎么办？”殷闻笙喊着，前方十米远的顾弛显然又感受到了聒噪，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顾弛忽然停住脚步，心道:“送佛送到西”，他忽然转身朝殷闻萧走去，殷闻萧抬头和他四目相对，有些许疑惑。

“我帮你吧”顾弛说着把躺在地上的蓝色自行车扶了起来。

殷闻萧看着顾弛帮自己推自行车，立马说:“谢谢你了，同学，我家不远的，到时候去我家吃饭，别再推辞，就这样，哥哥我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

顾弛走在外侧，推着自行车，蔚蓝色和浅蓝色交错着，看得殷闻萧有些迷乱了，他觉得面前是一幅风景画，有蓝天白云的那种，万分寂静，又万分纯澈。

“同学，我叫殷闻萧，你叫什么名字？”殷闻萧抱着孩子在顾弛身边问。

“顾弛”，顾弛冷淡地回。

“哦，顾弛！那你是不是就住在这附近呢？我们也是今天才搬来这附近的，说不准我们以后会经常碰面了，这样我就能慢慢报答你的恩情了。”殷闻萧在顾弛的耳边絮絮叨叨个不停，顾弛开始有些反感了。

他皱着眉头，侧过身子看着身旁的殷闻萧说:“再说吧，你有些吵。”

殷闻萧有些尴尬地笑了:“好吧，那我不说了。”

桂林路的尽头就是殷闻萧新搬的小区。洁白的石雕上赫然用朱砂写着ALICEWONDERLAND，顾弛忽然又眼皮跳了一下，他觉得人间突然要喧嚣起来了。

殷闻萧老远就看到了小区大门，拍了拍顾弛的肩膀说:“我家就在前面那个小区，就是那个名字有点……有点……娘们兮兮的，叫什么爱丽丝仙境。”

没错，果然，世界真小，顾弛心道。

“我家也住这儿！”顾弛淡淡地说，声音却比以往低沉了些。

殷闻笙早就趴在殷闻萧的肩头睡着了，一路上只剩下两个少年的缄默。

殷闻萧有些兴奋，他笑着看向顾弛，顾弛余光不小心瞥见，身侧的这个少年有浅浅的梨涡。

殷闻萧大概是怕顾弛又说他吵，只是一路笑着，没敢出声。

“我家是024栋，来，你把车停在门口，我们先进去。”殷闻萧带着顾弛右拐进了自家的院子。

顾弛一路上内心都有些担忧，不知道为什么，没来由吧，至少他这么认为。

当他右拐时才发现，这条路，只要换一个方向就是自己家——左边那栋被香樟包裹的房子。

“对了，你说你也是这个小区啊！那是哪栋呢？”殷闻萧输着密码，转头笑着对顾弛说。

顾弛忽然卡顿住，踌躇了半晌，人已经进了屋子，慢了半拍，才回了句:“没注意，不知道。”

“没事，反正在一个小区，以后经常能见的，下次你回去看看再告诉我。”殷闻萧笑着。

往里走，看见就是空荡荡的客厅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一看就是刚搬来还没有整理的样子……杂乱无章……

殷闻萧有些尴尬地说:“那个，不好意思，我以为我妈已经准备好一切了，所以……真的很对不起。”

说着说着殷闻萧怀里的殷闻笙醒了，扭动着要下来，殷闻萧把她放在了地上，就掏出手机打电话给乔女士。

“您好，请不要挂机，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殷闻萧朝顾弛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再拨打一遍，“您好，请不要挂机，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殷闻萧僵硬地笑着把手机收回了口袋。

“那个，反正在一个小区，我下次再请你吃饭啊，真的对不起，你看……”殷闻萧向顾弛表达着歉意。

“没事，不用请，我也就送你们过来，没说一定要吃饭。”顾弛说着就准备出去了。

“吃饭！哥哥！我也要吃饭！”殷闻笙扯着殷闻萧的裤子喊着。

“哪来的饭？你妈人都没见着……算了，哥哥给你煮泡面吧。”殷闻萧说着打算出去送一送顾弛。

结果一开门，殷闻笙就已经抱住了顾弛的大腿:“哥哥，哥哥，我可以去你家吃饭吗？我不想吃泡面。”

顾弛发现挪不动腿了，低头看见殷闻笙眨巴水灵的眼睛朝他撒娇，顾弛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平生最难接受的动词就是——撒娇。

殷闻萧没有看到顾弛古怪的表情，立马掰开了妹妹的胳膊，说“她不懂事，你别管她。”

“你怎么能这么没有礼貌呢？难道你哥哥我煮的泡面不好吃吗？”殷闻萧抱起闻笙就开始佯装批评了。

顾弛停在门口半晌，然后鬼使神差地回了句:“好，去我家吃饭吧。”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没办法，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