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器扫描完毕。”
“室内空气检测完毕。”
“仪器内部清理完毕。”
……
今日的科研站，一如既往的洁净，本就是白色调主打，一尘不染之下更显白净的有些晃眼。身穿白大褂的科研人员们在各种高精尖的大型仪器和操作台间奔走忙碌，三三两两，在这硕大的空间里被衬的好像夜空里的几颗孤星，渺小，却依旧能看到周身微弱的光芒。
这其中最为孤远却明亮的，当数此刻正站在总观测台上的那位老人了。
那老妇看年龄估计已年过花甲，头发已经花白，体态却依旧是挺拔的。头发利落的在脑后盘起，脸上虽是沟壑纵横，眸中的星芒却不见一点混沌。
“苏姐！都收拾好啦！”
站里突然响起一声的男音，清亮，透彻，似是为这冷冰冰的科研站里添了一丝人间烟火气。
苏湘寻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从众多庞大复杂的仪器后蹦出了一个少年。
“苏姐苏姐！都完活啦！”
在众人异样却不见惊讶的余光注视中，那少年一蹦一跳的跑上了总观测台：“苏姐！你看我今儿里面穿的这衣服咋样！”少年一边跑一边将自己身上的白大褂往一旁扯了扯，露出了里面他本来穿着的衬衫：“咋着！靓不靓！”
少年身型灵活挺拔，五官秀气的让人打远看怕不是会误以为是个女孩子，瞧年龄顶多二十五。苏湘对他对自己这“诡异”的称呼辈分已经见怪不怪了，待他一蹦一跳的在自己身前站定，颇为认真的打量了一下他。
黑色打底色的衬衫上没什么别的装饰，只从衬衫底部，用传统针线纹绣的手艺，勾染出了一朵妖娆艳丽的蓝色妖姬，花径枝叶一路向上，绽放在少年已经初具规模微微隆起些轮廓的胸肌上。
庄重压抑中横生出一抹妖艳玩味与神秘，好像这孩子生的这张脸，时刻挂着的笑容偏又配上了一双朦胧清冷的眸。
就好像那个人。
“很好看呢。”苏湘笑了笑：“怎么？小肖今天下班要约会去？”
“No no no no no～”少年眯着眼睛搓起嘴，食指颇为欠揍的左右晃了晃，浮夸的四下张望了几下，凑到苏湘耳朵边，小声说道：“全球限量版！爷爷昨儿新给我买的！是看跟你关系好才穿给你看的，全球一共两件，一件在我身上，另一件你知道在哪吗？”
苏湘笑着将他的脑瓜往一旁搡了搡，配合道：“不知道，在哪啊？”
少年又浮夸的四下张望了几下，又凑到苏湘耳朵边上，说道：”在我衣柜里……！”
“噗……”苏湘忍俊不禁，轻笑一声：“熊孩子。”
“童心”得到了回应，少年脸上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见苏湘有意要下楼，忙跟上来想要搀扶一下。可苏湘却摆了摆手，说道：“好啦，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你也赶紧下班吧！赶紧抓紧时间跟小年轻们晚上出去玩一玩，我自己收拾就好。”
少年避过她扬起的手，重新扶住了她，笑道：“不急不急！我书呆子一枚，没人愿意跟我玩，来，博士您慢点，小心这里，这阶台阶高……”
少年一路扶着她，陪她走回到办公室，见苏湘开始收拾起桌子上散乱的文件，也过来帮忙。
“博士！给，这是您今晚要拿回家再检查的报告吧？诶！博士您别垫脚了！书放那就成，我去给您摆书架上！您去小沙发上歇会儿吧！站一天了您这都……”
苏湘最后一如既往的放弃了劝说他赶紧下班回家甭管他的念头，“听话”的坐到了一旁的小沙发上，看着眼前的少年四下忙碌。
“博士，您可真厉害！”少年一边整理书架，一边笑着说：“时间穿越这种一直都是电影小说游戏里才有的东西，竟然真的被您给实现了！博士您可真是我偶像！”
“你这孩子，一天到晚就知道讨好我，然后求我多给你点假期。”苏湘笑道：“第一次活体实验还没进行呢，咋就算实现了？未来的路还长着呢，我这老太婆死前能不能看到第一次成功实验都不好说。”
“呸呸呸！苏姐您这说啥呢！”少年回过头，浮夸的瞪了她一眼：“您年轻的很，活的年月就跟要走的路一样长，咋就看不到了！不许瞎说！”
苏湘被少年那摆出的长辈模样逗笑了。少年见她笑，自己脸上的笑也更浓了，转身开始帮她整理文件：“但博士您现在应该很激动吧！明天就要进行第一次活体实验了，我不知道您，反正我现在心里是老激动了！虽然知道科学发明这东西，从来都是在失败中前进，但我心里还是抱着一丝幻想，绝的明天的实验会不会一次就成功！要是真是那样，博士您可就火了！以后真有了应援团，记得让我做粉丝会会长啊！”
苏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孩子又开始说起话没谱了！我怎么觉得现在你比我还激动呢？”
“废……啊不是！我不是说您说的话是废话！我是说，这咋能不激动呢？！”少年转身望向她，眼中闪烁着以往不曾有的璀璨星芒：“时间穿越啊博士！这可是时间穿越啊！！！”
“所以呢？”苏湘望着那双眸中耀眼的光，眼中却是异常的平静。
“啊？所以？？？“少年许是被苏湘此刻眼里的淡定惊到了，面上露出不解的神色：”……什么意思？博士你…不觉得穿越时间是个很牛逼的事情吗？”
“噗……”苏湘被这孩子一时激动话里夹出的某个越矩的词给逗乐了，顺着他的话头，说道：”牛逼啊，时间穿越当然牛逼了。“
“哈？？？我看您这模样咋一点都不像觉得他牛逼呢？”少年一时间更疑惑了，“不是，博士，我看您咋一点都不激动，您是不是还没意识到您这机子有多牛逼？”一边说着，他一边干脆走到苏湘身前，用手在空中比划了起来：”时光机诶博士！时光机！是可以让您穿越回过去改变任何一件事的时光机！是可以让您穿越到未来看到任何自己想知道的事情的记过的时光机诶！”
苏湘依旧是那般笑着望着他，眼中却没起一点波澜。
少年望着她，停了。
“博士，您…难道就没有想要改变的过去吗？”
苏湘笑着摇了摇头。
“那博士，您难道就没有想要知道的事情吗？”
苏湘笑着，还是摇了摇头。
“不是！博士，您仔细想想啊！”少年的脸上浮现出大大的不可置信，在房间里四下走动张牙舞爪的比划了起来：“博士您就没有做过什么后悔的事情吗？就没有遇到过什么不想遇到的人吗？没有被什么傻叉欺骗背叛过吗？没有做过什么后果恐怖的决定吗？……”
苏湘一直安静耐心的坐在那里，直到少年终于没什么可以再枚举的例子了，气喘吁吁的停在原地，注视着她。
“有。”苏湘望着他，点了点头，说：“有，你刚才说的，全都有。”
少年一时间愣住了。
“遇到过后悔的人，信任过后悔的人，做过后悔的决定，甚至也做过后悔的自己。”
天色逐渐黑了下来，昏暗的夜色透过办公室墙上的一扇小窗，开始席卷这间无人有闲暇闲情开灯的小房间。
“可没什么想改变的。”
少年愣愣的望着她，小声说了一句：“为什么？我不懂……”
“后悔是一回事，改变，可是另外一回事了。”苏湘起身，慢悠悠的打开了办公室的灯：“没人可以战胜时间这句话，与其说是说给过往那些活在低端科技的古人们听的，倒不如说是用来告诫我们这些妄图登天的自傲之人听的。
“过去的你造就了今天的你，过往遇到的每一个混蛋、受过的每一个欺骗与背叛、流过的每一滴眼泪和血、做过的每一个决定，都是通往今天的你的唯一路径。哪怕只是动了一粒地上的尘埃，今天的你，有可能都会不复存在。”
苏湘走到少年身边，将他已经整理整齐的文件塞进了一旁的抽屉里。
“我喜欢现在的自己，也喜欢现在的生活，所以我不愿也无需改变我的过去。不堪也好，狼狈也罢。”
熬过去，也就过去了。
苏湘在心底默念道。
“至于未来，”说这，苏湘轻笑了一声：“我就更不想去了。活在这世间，最大的乐趣，不就是那份来自未知的希冀与猜测么？惊喜也好，惊讶也罢。”
没什么过不去的。
苏湘又下意识在心底默念了一句。
“走吧。不想自己下班，博士陪你下班了。”说话间，苏湘已经走出了办公室，关掉了屋里的灯。突如其来的黑暗让还愣在原地的少年猛的缓过了神，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少年扶着苏湘，一路走过了长廊，穿过科研台，低垂着眼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苏湘难得见这孩子这么沉默，心里有些懊悔，心想干嘛非要跟这孩子说些沉重的有的没的，孩子毕竟还小，经历的也少，遇到这种科研试验，激动的心情在所难免，想了想，决定率先打破沉默。
“小肖啊，博士刚才……”
砰！
滴——滴——滴——滴——
“警告——！警告——！警告——！”
苏湘的话被一声巨大的声响淹没。随即，震耳欲聋此起彼伏的警报声瞬间充满了整座科研站，各个仪器上的红色警报灯开始在在洁白的墙壁上肆意奔走。
“博士！”少年下意识将苏湘互在了身后，倒着往后退去，正打算掏出手机问问外面的保安和技术人员，却见仪器间忽然闪过一个黑影。
“……不好！仪器！！！”
还来不及苏湘伸手拉住，少年便一个箭步飞奔了出去。苏湘也看到了那个黑影，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那黑影想的是什么意思。虽然她早已严令要科研站里所有工作人员将站内进展对家人媒体全部保密，但在当今这个社会，哪有不透风的墙呢？
眼见少年一眨眼的功夫消失在了众多设备间，苏湘心里也慌了，颤颤巍巍的加快了脚步，也小碎步跑了进去。
科研站正常的灯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只剩下无数盏红色的警报灯，成了这黑暗中的指路人。
苏湘拿出手机，打开手电，时亮时暗中，也不敢随意去扶周围的设备，眼镜也在慌乱中掉到了地上来不及捡，刚想尝试大声呼喊那少年，就听另一边的操作台上响起了一连串的打斗声。
苏湘心底登时更慌了，担心那孩子受伤，一时间也顾不得太多，启动了送设备的开关。
借着总设备上的光源，时间传送仪一旁的操作台上，少年正同一个黑衣人扭打在了一起。
黑衣人穿着黑色帽衫，带着口罩，只能从身型上分辨出应该是个男人，具体年龄、样貌完全无从知晓。黑衣人的身型要比那少年壮很多，再加那少年生怕扭打间砸坏周遭的设备，手脚也根本就不敢使劲，被那黑衣人拳脚相向的节节败退。
”小肖！小肖！！！“
眼见少年已经被逼到了操作高台的边缘，稍不留神就会直接从两米高的地方摔到传送仪里，任凭苏湘平日里再怎么淡定，此刻也忍不住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呼喊：”小肖！！别打了！不要拦他了！先脱身要紧啊！！！”
破了音的呼喊声被此起彼伏的警报声瞬间淹没。少年终于彻底败下阵来，在黑衣人一记横踢中，摔下高台，“砰”的一声跌进了传送仪。
眼见黑衣人打算跳下去将抱着腿痛苦的少年击晕，苏湘也顾不得其他，抓起实验台上的一根铁锥，爬上实验台，借着高度翻过了围栏。
刚一落地，脚腕上剧烈的疼痛和“咯嘣”一声脆响便让苏湘意识到自己八成是扭到了脚。疼痛中，苏湘不自觉眯缝起眼睛，见那黑衣人已经走到了少年几步远的位置，苏湘咬着牙小碎步跑了过去。
“混蛋！滚开！！！”
黑衣人听到这边的声响，好像是才意识原来这里还有一个人，下意识惊的后退出好几步。见跑上前的竟然是个步履蹒跚的老太太，发出一声不屑的耻笑。作势又欲上前。
“我警告你！保安和警察马上就会过来！这里四处都是监控！你要是伤了我们，可就不只是吃几年牢饭那么简单了！”
黑衣人眼中流露出一丝明显的轻蔑，活动了几下脖子，打算上前。少年眼见危险，挣扎着想要爬起将苏湘护在身后，起到一半，脚下却传来一声巨响。
“砰！”
平台猛的下降了一大截。三人皆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晃的摔坐到台子上。
少年惊道：“……怎么回事？！”下意识望向那黑衣人，却见他此刻同我方一样，也是一脸惊恐。
懵逼在苏湘眼中只停留了短短的一瞬。联想到自己刚才的一系列举动，和平台四周逐一亮起的黄色光束，一个恐怖的念头在苏湘心中升起。
“糟了！！！”
顾不了那么多，苏湘绝望中出大力，脚腕上的疼痛此刻也显得不那么剧烈了。她挣扎着在一系列剧烈的晃动中爬起，拉起一脸懵逼不知所以的少年，连拖带拽，使上了浑身的力气将他扔下了台子。
“哎呦——！！！”少年一屁股被摔了出去，脑袋撞到后面的墙面，脑仁“嗡嗡嗡”的作痛：“博士，这是怎么回事……！博士——！！不！！！！！”
然而，下一秒，少年便看懂眼下的局面了。
随着平台八角上所有灯光都亮了起来，平台上方“哐哐哐哐”的降下八面厚重巨大的玻璃，与平台上的凹糟完美契合，将苏湘困在了其中。
“博士——？！不！！！不行！！！！不要——！！博士！”少年眼中那素来都有的星芒瞬间被绝望与恐惧笼罩。一时间也顾不得腿上剧烈的疼痛和眩晕的脑袋，踉跄的奔上前，用力捶打着玻璃，撕心裂肺的大喊着。
然而，任凭他怎么用力的捶打，玻璃都是纹丝不动，就连他已经破了音的疯狂呐喊，经过这厚重的玻璃，竟是一点声音都没能传到里面来。
苏湘的大脑“嗡嗡嗡嗡”响个不停。任凭此刻站里嘈杂无比，呼喊声、仪器的运作声，此时此刻，在这八扇厚重巨大的玻璃内，竟是安静的连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像是与世隔绝，又像是一个巨大的绝对防御罩。
在这有些粗重慌乱的呼吸和心跳声中，还有“嘀嗒”“嘀嗒”的声响。苏湘寻着声音和扑鼻的气味望去，发现了那被一扇下落的大玻璃直接拦腰截断的黑衣人。
想必他刚才见她的举动，意识到了什么，慌乱间也想侧身跳出去，结果已经来不及，被从上重重的落下的玻璃截断。
一半身子已经成功跳到了外面，一半身子却被留在了里面。血顺着平台的边缘缓缓流淌，逐渐形成了一个血红色的八边形闭环。那人的眼睛大大的睁开着，其中却没有光芒。方才的“嘀嗒”声，就是从那人嘴巴里流出来的血。
苏湘缓缓地，一步一步的，拖着剧痛的脚踝，朝那人走去。血腥味愈发扑鼻，血珀中的人表情狰狞着，能看出死亡的瞬间应该是极其痛苦的。
苏湘走到他身边，蹲下，就那样直勾勾的望着那双死人的眼睛。
“倒计时开始。五——”
“博士！不！！！！博士！！！你快想办法出来啊！博士我该怎么做啊！！博士——！！！”
苏湘望着那双眼中倒映出的自己。突然想起自己上一次这样望进一双死人眼睛里时，头顶顶的好像还是一坨粉毛。
“三——”
苏湘伸出手，想要摘下那人的口罩。
“一。倒计时结束。”
砰。
一束猩红色的光瞬间充盈了整个玻璃罩内。在少年惊恐的注视和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苏湘一头重重的摔在了平台上。
有什么想要改变的过去？又有什么想要知道的未来？
“啧。”
苏湘心里自嘲一笑。
不想出生，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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