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是最后一次输血了,小皇帝的痨病因着这亲姐姐的血,将会彻底根治,而可怜的祭品,离去得普天同庆。
白雉看着赵缅绫榨干了最后一滴血,弥留之际,小姑娘抓住了她的手。
“我太累了,要睡一会儿。”她笑,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白雉抹了眼角,难得笑了一下:“早点醒来,我……姐姐给你买桂花糕,你要尝尝,那滋味比槐花糕更香。”
为了祭祀活了十年,下辈子就为自己而活罢。
输血毕,小皇帝的脸色逐渐好了,呼吸逐渐冗长平稳,看起来像是睡了一觉,醒来也不会知道,亲姐姐曾为他祭出了小命。
待那两个小厮将小皇帝抬了出去,外面下了点淅淅沥沥的小雨,白雉与赵无忱合力把这小公主给葬在那片树林里,立了块无字碑,悄悄离开了。
就这样结束罢,愿春雨冲刷这儿的罪恶。
回程的马车上,赵无忱像是忍受不了过分的寂静,问她:“不想说点什么?”
赵缅绫想起小公主的死状,轻轻闭了闭眼,只觉这马车里的空气都分外浑浊:“无话可说。”
赵无忱叹了口气,在马车的颠簸里缓缓开口:
“白雉,这就是宫。”
“每日有人欢喜,有人忧愁,有人登了青云,有人失了小命,有人残忍地杀了至亲,有人帮助着素未谋面的生人。”
“这一切,无非是因为权利。”
“权利难道比骨肉还要重要?”赵缅绫无法忍受他将小公主的死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仿佛有人生来就要给权利做垫脚石。
“对于沉沦其中的人,除了自身的性命,没有比权利更重要的了。”赵无忱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和你,不过是这群人里的难得清醒。”
“到了,下车罢。”赵无忱复又叹了口气,撩了车帘先下了车。
赵缅绫随后跟上,沿着来时的小路到了梅园,赵缅绫终于是忍不住拦在他身前,在黑夜里直视他的眸子。
“赵无忱,你没那么残忍。”
她莞尔一笑,轻轻击了下赵无忱的心:“不然你在马车上为何不蒙我的眼?你必须承认,你的这里,”她抚了下心口:“很痛。”
赵无忱盯着她的眸子,像是盛满了这个春天最后一片梅花:“我承认。”
他转身欲走,却又折返,轻轻笑了一下,说:“蔲妃曾经在教坊司的花名,叫落梅。”
赵缅绫望着他走出门时袍边带起的一片落梅,有些怔怔地想,那位据说见证了落梅溘死眼前的客人,应是先皇罢。
竟还是这样一段往事,落梅改姓更名,进了这宫里。
隔壁太后宫里阵阵笙歌响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宫灯彻夜都会为了这太后的寿辰而长明,但重重宫墙里,没人知道,就在几个时辰前,长宁公主已入土。
回了兰汀殿,赵缅绫发现樊珑竟没问起她的去处,殿内的丫头们也没有对她的回来表现出多大的讶异,问及樊珑,她只回道:
“公主竟是喝了那点酒就醉了,太后便把您送到了内殿里,您都不记得了?”
赵缅绫思忖了一番,想起之前离开梅园时,赵无忱就命了小厮去说明了情况,看来这太后便是默许的了,竟还帮她隐瞒。
只是这默许里倒也透出几分残忍来。
明知亲女儿今日就会死,也终究是选择她这片刻的寿辰之乐,不愿去那小破草屋里见女儿最后一面。
“或许是罢,我太乏了。”赵缅绫笑笑,将一半的重量压在樊珑的身上,任由她搀着进了内殿,服侍躺下。
“那公主便好生歇息,今晚我守夜,公主尽管传唤便是。”樊珑低着眉眼,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许是这寿宴上的酒太烈,赵缅绫竟然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时也没察觉到这世上翻天覆地的变化。
赵缅绫看了窗外的阳光,估摸这时辰肯定不早,又惊又怕,这早朝晚至的后果尚未可预料,樊珑为何不叫醒自己?
“樊珑——”她当即披了衣,匆匆忙忙就要收拾去上朝。
“公主!”樊珑慌慌张张从门外扑进来,眼睛红了一圈,声音也哽咽着:“太后……太后她……薨逝了。”
赵缅绫以为自己没听清楚,匆忙整理着衣襟,复问:“什么?”
“公主!太后薨了!”樊珑重重地磕了个头:“奴婢也是今早听下人传闻,亲自去了太后宫中,才知这确是事实。”
赵缅绫听清楚了她的话,瞬间凉意爬上整个脊背,指尖微微发颤,一下子脱了力跌在榻上,声音也不受控制,甚至连忌讳也顾不上了,只是重复问着她:“怎么死的?”
“公主……太后是自缢……”樊珑又重重地磕头,仿佛要把那日的疤痕再嗑出来,闷闷的捶地声里,樊珑带着哭腔求她:
“公主,您可千万要节哀啊!身体要紧!”
赵缅绫有些失神,想到死在草屋里的小公主,心里又有了丝安慰。
至少这小公主不会孤独了。
想到这里,她微微勾了唇角,却把一直偷瞄她神色的樊珑吓了一跳,以为她这是魔怔了,愈发狠地磕起头来。
但依然是不合常理的,申后这自缢无端无由,怎么也无法相信这是申后自己能干出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