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母回了旋熙宫,即刻命人去传大公主。空荡荡的寝殿里,人前威严有加的她,却不由自主的对着那病榻上的男子陷入了沉思,一股淡淡的绝望笼罩于心,这么些年了,竟一点好转的迹象也没有。
“怎么样了?”王母扫了一眼缓步走来的女儿,淡淡询问。
“儿臣日前已知会天王,在各要处地暗设伏兵,但均无异动。”
王母闻言哂笑,“今日的异动可不小了,花神那边你盯好了,这一两日内必有大动静。”沉寂片刻,又叹言:“当年为了橙儿的事她与我赌气,广寒宫门一闭就是千年。就算她已释怀,以她的性子,也不至来趟这浑水。”
见母后竟然猜疑嫦娥,红儿大感惊异不知不觉紧张起来,强自笑道,“嫦娥仙子毕竟追随您这么些年,即便有些嫌隙,这君臣情分也不是说扔便扔的,如今又替您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她这分明是给我设置难题!居然当着众仙之面称紫儿是奉命下凡,使我进退两难,令众仙与我离心。”
望着突然被交到手里的密旨,红儿大感惶恐,立刻跪下道:“嫦娥仙子乃您之臂膀,即便行为有失也是一心为您……”
“她曾经是,可如果这条臂膀生了烂疽,我也只好壮士断腕。”
“母后……”
王母一声低笑,凤眼满布阴霾。今晨橙儿过来请安时,她竟隐约感到那孩子身上的封印松动了,这意味着橙儿的记忆可能已开始复苏了,嫦娥在金殿上那一番陈词,或许便与橙儿有关。
“那妖毒力量无穷,再加上她本身与生俱来的戾气,此时若消减封印怕是会危及性命。嫦娥明知此理却还如此,着实可恼!”
“可是……”红儿望密旨左右为难,思虑良久,终于还是伏地叩首,“此密旨,请母后收回。嫦娥秉性纯直,温厚良善,千万年来她的功绩皆被众仙看在眼里。母后如今三言两语便要……若传扬出去,怕是谁也不能心悦诚服。”
面对红儿的苦谏,王母却不为所动,眼神中透出淡淡怒意: “诏书你妥善安置,该怎么做全凭你心之所愿,所生之果亦是你心之所愿。”
回到七仙阁,红儿仍是心乱如麻,一个人坐在秋千架上发起了呆。
“大姐,你怎么心神不宁?”蓝儿刚好下楼,见红儿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便上前询问。
红儿心头一惊,即刻收敛心绪,避开了蓝儿温热的目光,语声温柔如故。“有些乏了,我回屋躺躺。你也别总在七仙阁里闷着,如今七妹的事已定,有时间多出去走走吧。”
交代了她几句,便转身上了楼。
蓝儿注视着她疲倦纤柔的背影,秋水般明亮的眸子透出些许疑惑。
…………………
黄儿百无聊赖的躺在金枪阁外围一座白玉狮像上,神情惫懒慵闲,说来也怪,她当时出了七仙阁后,心中忧烦四处闲荡,可想到二姐之前所说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最终竟真到了这里。
这里的景致并不好,也无人能与她说说话,赶走这难捱的寂寞,只有对面那位银袍将军耍弄的一套枪法尚能入眼。
有时间多到金枪阁走走?她至今仍不解这句话有何深意,但她相信二姐一定有她的用意。
李氏父子久享盛名,天上人间各处都颂扬着关于他们的传说。金枪阁正是由天王长子金吒看守,虽说忠孝两全,为人却甚是孤介迂腐,简直与赤脚大仙有得一拼。
她生性跳脱,自是不喜这样的人。若非二姐的缘故,或许自己一辈子也不会踏足这里。
对面那人白袍银枪,面若刀削,独身静立于万军丛中,越发显得风神健拔,不容谛视,一套枪法舞毕,便稍稍侧头看她,见她在天庭重地之前竟也毫无恭敬之意,剑眉略轩似有不悦,但思及她的身份,而且照距离看她似乎也并未越界,便不多加理会。
“长了个木头脑袋,枪法倒挺不赖。”她心悦诚服的称赞了一句,谁料对方理都不理,收了枪便转到金枪阁的右侧巡视去了。
她愣了一下,有些恼了,想她堂堂天庭三公主,何曾受人这等轻视了,在一种莫名的屈辱感驱使之下,她跳下玉狮举步上了金枪阁的石阶。
“本公主与你说话,你怎如此傲慢?”
刚一踏入金枪阁的防守范围,便蹿出一杆银枪直刺她的咽喉,眨眼功夫便将她逼回原处。
“天庭重地,任何人无谕不得靠近。”将她制住后,金吒闪身回到了百米之外,字字铿锵有力,毫不拖泥带水。
“天庭那么多重地我都去得,怎么偏你这里我就去不得了?”黄儿冷冷一笑,当然并不买他的账,手中黄绫飞动,带起的劲力拔山超海,直击金吒的面门,身形也随之欺上。
驻守在侧的兵士纷纷避让不迭。
金吒脸色更沉,似乎没想到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竟也能有这般修为,当下也不便硬接,银枪连连吐信,却终不肯主动出击。
黄儿见他自恃甚高,每每出招都只守不攻,心头怒火更盛,加之因为七妹她对李氏父子早有微词,出手便越发狠辣。金吒见她渐也开始还击,一杆银枪挑刺劈削左右逢缘。
“三公主,望您珍重。”
黄儿美丽的面容沾满了怒气,只一心要与他一较高下。“我好的很,不劳金吒太子费心。”手上动作丝毫不慢,直取金吒要害。
金吒时刻谨记守卫金枪阁才是自己的本分,不欲再与她作意气之争,便寻着机会退出了百米之外,银枪一举,神色冷锐。
“此乃天庭要地,请三公主移驾。”
“请三公主移驾!”
众天兵纷纷而动,将她团团围困,齐声大呼。
黄儿扫了一眼身周,惊觉自己把事情闹得有点大了,本欲就势抽身而退,忽见天际一抹淡淡黑气,无声潜入了金枪阁。
坏了。
她无视自己的处境,向金吒提出要一同驻守的要求。金吒见她本已生了退意,此刻又得寸进尺,手中银枪再次对准了她。
“请三公主不要为难我等。”
“我不与你为难,只是眼下金枪阁有难,我不能放任不管。”
“守金吒奉旨驻守此地,”金吒横她一眼,连尊称也都省了。“任何人无谕不得进出,若今日让你进去,那便是金吒失职。”
黄儿冷笑出声,性格里那种不服输的倨傲又一次占据了她的心。“今日你若不依了我,任由邪魔在此胡作非为,你同样是失职。这金枪阁你让我进便进,不让我进,便闯。”
见她态度如此蛮横,金吒大喝:“布阵!”
天兵得了将令,便一改初时被动防守的面貌,所有兵士皆进退有法,神态威严,宛如幻影一般绕在她眼前,层层变换,令人防不胜防。
黄儿被困在阵中,被压制的难以动弹。
金吒冷硬的神情忽然松动,眉眼间多了几分看戏的悠然,这小周天阵是他们李家统御天兵多年的心血,虽很少动用,但其威力着实惊人。
“天兵听令,速擒此人送与殿前治罪!”
天兵齐齐应声,一时间攻势如潮,身处阵法中心的黄儿瞬间压力倍增,苦不堪言。
正在此时,金吒忽然听到身后的金枪阁传来一丝异样的微响,整个人瞬间紧绷,立刻喝止了天兵,一马当先冲入阁中。
一道诡魅的黑影悠然盘旋在楼阁上空。
那供奉在莲座上的紫色灵石似对黑影的靠近有着近乎本能的抗拒,受他法力所激发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幽光,唤醒了莲座周围所布的保护结界,黑影数次俯冲皆被其所阻。
灵石还在,金吒心神稍定,霎时间银枪脱手,向那黑影飞掷而去,为一击中的,他更是将周身功力倾注于那杆枪身。
见他来势汹汹,那影子竟只微卷身躯,便将他引以为傲的银枪扫落在地,须臾之间幻化出一个男子的身形,苍冷挺拔,风姿夭矫,如鹰般锐利的双眼扫视着如潮涌来的天兵,还有后面那一袭黄衣的女子。
竟是东越。
这道结界乃王母所设,专为对抗邪魔,所以极其强悍,不过还好有这个丫头在。
他一步一步向她靠近,似乎走得极慢,却没人看清他是如何移动的,只一瞬间,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便已逼近眼前,浑身杀气鼎沸。
黄儿心中惊骇,这魔头竟如此之强,自己甚至还来不及反应,便已被他制得死死的。
刚才那一交手,金吒便已知实力悬殊,但见黄儿被擒,便舞动银枪疾刺而来。攻防之间比之方才与黄儿的争斗又大不相同,凡脱手必是杀招,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东越深知金吒绝非等闲之辈,便全力与之斗了几招,金吒终究不敌,被他一掌击伤。黄儿抓住时机默默催动了灵石之力,糅身一扭便挣脱了他的钳制,与此同时黄绫飞出,左冲右突,将东越挡在十丈之外。
东越微眯着双眸,望向那发着黄光的灵石,眸底透出一丝不经意的赞赏,这灵石果然不是凡品,也难怪风清羽会觊觎。既然如此,他拿一颗是拿,拿两颗也是拿,便劲力一催,将身前遮了满眼的黄绫碎成了无数,洋洋洒洒的飘舞在半空,面无表情的朝黄儿逼近。
金吒挣扎着站起,黄解下自己的战袍披在她身上,在她耳边沉声一喊,“快走!”她还在怔愣,却已被金吒一掌推开了数十丈外。
密集的云层能很好的遮挡视线,此时用作逃命再合适不过。那犹带血温的战袍护佑着她,纵使身处危难,却使她焦灼的心思瞬间踏实下来。
东越还惦着靠她突破结界取得灵石,又怎会容她轻易逃脱?掌间一道黑光乍起,将她罩于其间,立刻纵身追至。
金吒擦去嘴角血污,凌空跃起,心中默默驱咒,一只墨绿铜钟在他掌心徐徐成形。他掌力一送,那铜钟立刻便升入云层。
刹那之间,金光激荡,声传万里。
东越大惊,想不到这金吒竟如此决绝,不得不丢开黄儿,回过身来专心一意对付金吒。
绝命钟,丧魂绝命,誓死无归。
钟一响,施术者的功力便会成倍增长,但代价也是巨大的,一旦超出施术者的承受极限,便非死不可解。
黄儿闻见钟响,突然脸色煞白,竟又一头扎了进来。
今日金吒若是因她殒命,她必日夜不能安。
见她去而复返,东越不由冷笑,身形一转朝黄儿扑来,无论金吒的枪法如何精准凌厉,也终是只能劈刺到一团虚无,不能伤其分毫。
魔中之魔,无体无形,这方是东越。
万军丛中,他竟有如漫步花间,一派潇洒悠然,纵使利刃穿心,亦等闲视之。
仿如存心挑逗一般,转眼他又化作人形逼得近了些,突然袍袖一翻,一股巨大的旋风将黄儿卷入阁中。
“若敢擅进这金枪阁一步,我便让她身首异处。”
追至门口的金吒瞬间停下了脚步。
惊怒之下,他回身后撤了数丈,银枪当空一划,喝道:“大周天阵!”军容再次整肃,天兵依令而动,将整个金枪阁围得水泄不通。
东越在阁中徘徊不定,这大周天阵委实厉害,一旦陷入阵中必会是一番鏊战,但此番冒险前来若空手而归,再要接近便不可能了。
想到此处,他便举起黄儿向那乌金莲座扔出,她本能的唤醒灵石,一道隐晦的光芒从指间逸出,与莲座上的灵石相互呼应。一黄一紫两道幽光彼此辉映,将周边结界撕开一条口子,他瞬间将那颗灵石收入掌中。
黄儿惊诧,左手微展,幻出一柄宝剑来。
东越轻蔑一笑,冷然道:“以你之能勉强催召,便与那绝命钟一样,须付出巨大代价。”
黄儿举剑的手缓缓放下,警惕的看着对面这人,眼中一股莫名的慌乱闪过。
东越所言是事实。她们七人之中,只有大姐一人尚能自如控制灵石,其而这人如此厉害,强催灵石不但劳而无功,还极易遭受反噬。
“本来你的灵石我也该一并取走,但若你能助我平安脱困,我便不再为难你。”看出她的迟疑后,东越靠近了她继续说道。
黄儿沉思半晌,这人此时困守不出,分明就是忌惮金吒的阵法,既然二姐能提醒自己注意这金枪阁,想来母后也必是早有准备。因冷笑道:“何必多言,你今日必亡于此!”
东越闻言驻足,感应着阁外气息的变化,眸中一片淡淡的杀意掠起。
“无妨,有你在手,他们自然会投鼠忌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