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薛以恒一大早独自离开客栈,在他离开后孟持之打开窗,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露中。
五年前,薛家办完丧事后,薛妈妈大病一场,进医院治疗了一个月,回家后又休养了很久,整个人才恢复过来。在医院里薛妈妈不止一次提出要把客栈关掉,带着儿子离开青镇,离开这个充斥着虚假幸福的地方。
但薛以恒很舍不得,他理解妈妈的心情,却也不愿放弃对父亲的爱和回忆,他做不到和妈妈一样憎恨,做不到把生活二十几年的家转手卖掉。
俩人最后互相妥协的结果是,薛妈妈离开客栈,回到外公外婆去世后留给她的老房子里生活,而薛以恒要留下来独自守着客栈。
做这个决定时,薛以恒正在读大四,只差一个毕业展览,他就能拿到毕业证书,但是他放弃了,一半是因为薛妈妈当时的身体状况离不开人。
还有一半原因是因为他害怕,因为他明确知道自己喜欢上一个男人,这是他的初恋,却是注定不能有结果的爱。
初恋,多美好的感情,他不敢亲手去毁,只好任性自私的选择逃避,不去当那个坏人,让爱在记忆里永远美好。
当时他只能残忍地让孟持之一个人被失恋,而自己躲在虚假的记忆里,保留那份初心。
可是他高估了时间,低估了爱情。
五年后,孟持之的一句“等我”,把他虚幻的记忆全部打碎,此役虽败,所得甚高。
“叩叩叩……”薛以恒敲门。
薛妈妈“是谁?”
薛妈妈的声音里尽是疲惫,薛以恒的心揪了一下,有些懊悔自己应该过几天再来,不应该这么快就来,这无疑是在逼迫妈妈。
薛以恒“妈妈,是我。”
门后好一阵没有声响,风叶不动,寂静之中薛以恒的心不安起来,他又敲了一次门,
薛以恒“妈妈,你开开门,我很担心你。”
半晌,门慢慢打开,薛妈妈沉着脸看他,
薛妈妈“你要是真担心我,昨天就不会那样来气我。”
她说完,不理会薛以恒转身回屋,薛以恒立刻跟上去。
昨天夜里的饭菜原封不动放在桌上,厨房也是一片狼藉,薛以恒眼睛发酸,心里不是滋味,他立马动手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走去厨房洗碗刷盘。
薛妈妈沉地坐在沙发上,冷眼看着儿子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回忆瞬间切回到那个普通的晚上。
她走在小镇灯火稀散的夜里,天上繁星暗淡,四周风过草浪,怀着一颗担忧的心,她在镇里到处寻着。
河水声潺潺传来,月光突然明亮起来,残忍清晰的让她看到他拥着他,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大火燎原不过霎那,她怒吼着挣扎着逃离。谎言被撕裂在她眼前,骗子!她想着,要让骗子余生悔恨,骗子应当千刀万剐,世上最令人胆寒的刑具都应当被施在这个骗子身上。
但是她的儿子该怎么办?倾注了她所有的母爱,那个让人心疼的孩子,不该被骗子的名声所累。
她痛哭、怒吼数个日夜,在双眼再也流不出泪后,她决定离开。离开前她想把她所知道的所有恶言全部都骂过一遍再走,让言语装载她的诅咒,成为切断所有联系的刀。
可是那个骗子死了,她的恶言恶语、她的怒火没了斥责、承受的对象,最终全部回到她心中,反噬她的灵与肉。
万幸的是她的孩子得以逃脱,这是她唯一的安慰和支撑。
薛以恒“妈妈,你今天吃东西了吗?”
儿子蹲在她身旁,轻语气轻柔的问她。
她回过神来,望着这张长得和那个骗子有六成相似的脸,记忆里尘封的怒火突然爆发,
薛妈妈“管我做什么,我饿死不是更好!”
薛以恒“妈妈。”
薛以恒痛苦地说:
薛以恒“别这样说,妈妈。”
薛妈妈“闭嘴!”
她把薛以恒推倒在地,
薛妈妈“你还管我干什么?你是骗子,所有人都是骗子,每个人都在说谎,你是这样,你爸爸也是这样,你们都在骗我,为什么?为什么?”
她拿手指着薛以恒,脸上怒气俞盛,
薛妈妈“你一直想着你爸,所以当初死活要留着那间破客栈,你不是知道你爸爸,那个骗子,他是怎么对妈妈的,你都知道啊,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帮妈妈?”
她逼近薛以恒拿手使劲拍打他,
薛妈妈“你为什么不站在妈妈这边,难道你也要像你爸爸一样背叛我,欺骗妈妈吗?”
薛以恒“不……不是这样的。”
薛以恒抱住她哽咽着说:
薛以恒“妈妈我没有背叛你,我答应过你永远不对你说谎。”
她已经听不到薛以恒的哭喊,把人推开,嘴里还叫喊着,像是在问过去,又像是在问自己,
薛妈妈“为什么我做了一切,好女儿、好妻子、好母亲,我做了所有的一切,所有!我做了所有……”
薛妈妈“在家当女孩时,我对父母听话尽孝,从不叫人操心;出嫁当人妻子,我操持家务,侍奉公婆;后来做了母亲……”
她的眼泪落下来,看着薛以恒,
薛妈妈“孩子,我的孩子,妈妈把你养大,所有的喜乐都被你牵引着,我的眼珠,我的心肝,我身上的血肉……”
薛妈妈“到底是为什么……”
她耗尽力气说出这番话,却无人能回答,四周只有眼泪落在地上击打灰尘的声音,她伏在沙发上,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薛以恒被这番控诉压的喘不过气来,他想上前去抱着他,无声地抱着,却在指尖离她分毫的空隙时与她倒在地上的肩膀错过。
薛以恒“妈妈!”
薛以恒大叫着去扶她,却发现她满头是汗,眉头紧皱着,双手捂着腹部,身体痛苦的蜷着。
市第二人民医院,急诊病房。
医生“病人是情绪过激引起的胃部痉挛。”
医生说:
医生“现在情况稳定下来,不过还是要留院观察一天。”
医生“你是病人的家属?”
医生问。
薛以恒“是。”
薛以恒答道:
薛以恒“我是他儿子。”
医生看他眼斟酌着说:
医生“有空还是带病人去做个全身体检。”
薛以恒“我妈妈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薛以恒的心瞬间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