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荔先进门,她好些年没来过他三哥在A市的家了,她环顾四周,来回看了好几遍,最终只看到一室寂静,而她以为会有的东西却丝毫没有被捕捉到。
小儿子在大城市里的房子厉妈妈之前只来过两次,原因一是远,二是她住不惯这种四处充满现代化的公寓。
“老幺,你这厨房里怎么尽是些我瞧不懂的东西。”这么多年了,厉妈妈难得再照顾儿子一次,然而纵使她面对煤柴锅灶当了一辈子家庭主妇,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厨房难倒。
“妈,您别忙了,我现在不饿。”厉水吊着胳膊走到厨房,关上了被他妈按开的烤箱开关,“没有食材,这个您现在也用不上。”
厉妈妈听罢有些不乐意了,厉水哪会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在想什么,于是招呼厉荔过来把妈妈拥了出去,自己检查了一遍厨房也跟着出去了。
“你啊,你就是嫌你妈没有眼界。”厉妈妈坐在沙发上说。
“妈,您言重了啊,三哥是怕您累得慌,您这腿又有点肿了。”厉荔揉上了她妈的小腿。
不说还好,一说厉妈妈还真觉得腿开始疼了,这几天除了奔波就是在医院照顾厉水,闲下来才后知后觉。
厉水看着他妈水肿的双腿,心里也不好受,“妈,您身体不好,以后我这种小伤小病的您不用这么急着来了。”
“还知道你妈腿脚不好使啊。”厉妈妈瞪了厉水一眼,“你看你孤家寡人,妈能放心你一个人吗?你要是真心疼你妈,就赶紧给自己找个媳妇,有事没事的好有人照应。”
“三哥有对象了,您就少操点心哈。三哥,你这有暖手宝吗,快给妈拿一个过来。”厉荔向厉水眨了下眼睛。
厉妈妈是老生常谈,但厉水心中却掀起了与往常不一样的五味杂陈,只差一点点,他就要把真相全部告诉他妈妈了,但这股勇气一旦哽住,便随之慢慢消散,也很难在短时间内重聚,特别是当他看到母亲病痛的身体和慈爱的神情,他更加难以启齿那些注定会伤害到他最爱的人的话。
厉妈妈终究还是闲不住,把厉水屋子里上上下下打扫了一番,终于被厉荔劝去睡觉了。
晚上十一点,厉水还坐在书房里,是原来邢舟的书房,这个时候应该是他睡觉的时间,但他却睡意全无。客厅的灯灭了,是厉荔关的吧,如果邢舟在这里,他一定不会允许厉荔关灯,他喜欢灯火通明的感觉。
邢舟……
只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能毫无顾忌的想邢舟。
厉水想到了邢舟的膝盖,一道五厘米长的刻骨伤口,是前几天晚上他强行离开时,邢舟摔的,他穿着纸一样薄的长筒袜,玻璃划入的时候应该很疼。
他非常自责,为什么要走的那样决绝,他明明听到了邢舟在叫他,他居然也会有残忍到不回应邢舟的那一天,可当时的他已经不由自己操控了,他的所有理智都被不理智吞噬,所有克制都被冲动取代,只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让他恐慌的邢舟。
厉水觉得自己是个贪得无厌的人,他既完全无法放弃邢舟,又想要邢舟变成他想象中的那样。可别的尚且不论,他真的无法接受邢舟穿女装,只有这一点,只有这一点而已。
“三哥,我可以进来吗?”当书房的门被厉荔敲响时,厉水才从思绪的洪流中脱身。
“进来吧。”
厉荔得到许可,立刻推开门走了进来。
“三哥,你养仙人掌了?”
“嗯?”
“我在飘窗上看到的,真可爱。”厉荔上下打量了厉水一番,好像有什么话没说完。
厉水看到厉荔手上托着一小盆仙人掌,因为冬季太阳光弱,他过年那段时间把仙人掌放到了采光最好的飘窗上,那是邢舟不离身的小宝贝,他居然忘记带走了。
“厉荔。”
“在呢。”
“你有什么要对三哥说的,就说出来吧。”厉水叹了口气,他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一定察觉到了什么。
“呃……”厉水这么主动要坦白,厉荔一时语塞,“这个仙人掌其实不是你的吧……”
“不是。”
“邢舟?我看到花盆上有个‘舟’字。”
厉荔把仙人掌递出去,厉水接过来放在了腿上。
“是他的。”
“他怎么不在?我以为他会在。”
厉水心下震惊,原来他妹妹早都已经知道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之前啊,你第一次带邢舟回来过年,他向你告白,我听到了,后来你隔三差五的带他回家,还有你们俩那种眼神和表情的互动,你妹妹我也是谈过恋爱的,我就算没有女人的直觉也该看出来了。”对比厉水的惊讶,厉荔反而很淡定。
“那……”
“别担心啦,爸妈不知道。”厉荔知道厉水要问什么,便抢先打消了他的顾虑。
“先不要让他们知道。”
厉荔听出了厉水话语中的无可奈何,她从小到大都崇拜的、无比优秀的哥哥,也会有无可奈何的烦扰。
“如果想让爸妈接受,很难很难。”厉荔的语气陡然严肃。
“我知道。”厉水怎么会不知道?他的父亲是一个老实传统的育人园丁,他的母亲是一个天天盼儿媳妇的家庭妇女,要让他们接受邢舟,不知道要磨多久,也许非要剥皮抽骨了才行,厉水顿时感到一阵心虚和无力,是那种面对所有他爱的人无法两全的心虚和无力。
“不过我会站在三哥这一边的。”厉荔把手放在厉水肩上,“人类无数的事实告诉我们:爱情应该是自由的,即使是父母也不能剥夺。”
厉水看着自己的妹妹,突然觉得心头的重压减轻了几分,当他举棋不定徘徊在难以融合的两个极端时,他太需要一个至亲来告诉他“你这样做没错”了。
“厉荔,谢谢你。”
厉水说的过于郑重,以至于厉荔反应了几秒,她眨了眨漂亮的杏眼,“喂,跟我还说谢谢。”
“不过三哥,我觉得你现在最该考虑的好像不是这个吧?你和邢舟是不是闹矛盾了,总感觉你俩怪怪的。”
厉荔果然洞察力惊人。
“嗯,出了点问题。”厉水没有隐瞒。
“我看你这几天都没有联系他,出了问题就要想办法解决呀,放心,具体我不问,但如果需要我出谋划策,一定义不容辞。”
“好。”
厉荔走了以后,书房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最后只剩下秒针走秒的声音。这里原先是邢舟的地盘,邢舟会在这里学习,看书,写论文,他原本是不会擅自进入邢舟的书房的,可就在几个月前,他闯进这里,剪掉了邢舟的裙子,摔碎了他送给邢舟的瓷花。他已经记不清当时说了什么样的话,只记得邢舟从祈求到幻灭的眼神。
厉水端坐在电脑前许久,恍然间,一阵要命的孤独蔓延过全身,最后通通涌进了心脏,攫取了灵魂,几度让他想要弯下腰来扼制疼痛,他用手碰了碰仙人掌的刺,那种尖锐感让他稍稍好过了一点。
厉水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向邢舟的号码,但振铃一声后便挂断了。这么晚,小舟该睡觉了。
邢舟这几天都在刘岩家留宿,他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头顶的壁灯,十二点多了还没有睡着,要是厉水在,一定会生气,他从来不敢在“严格”的厉老师面前晚睡,但这几天他几乎整夜失眠。
由于那日去看厉水,隔天换药的时候,医生已经勒令他不许再走路了,刘岩也把他看得死死的,以至于家教又多请了几天假。
邢舟挡住腿,小心的翻了个身,恰好看到手机屏幕亮起——
我的L先生!
邢舟心脏怦怦直跳,一把捞起手机,还没来得及接通,对方就挂断了,电话界面眨眼间换成了屏保,快的就像无事发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