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捌蜕变

　　一觉无梦。

　　待宁窃妄悠悠转醒时，屋子里只剩她一人。但床榻上尚且残留过一丝冷冽清淡的檀木香，昭示着方才有人躺过。

　　宁窃妄蹙眉，这一觉她睡得沉，也睡得好。她极少睡过如此好的觉了，大多数的夜晚，等待她的都是无休止的梦魇。

　　宁窃妄转头，发现案几上有一碗热腾腾的瘦肉蛋花粥，轻易地勾起了她的食欲。宁窃妄毕竟只是个半仙，连个仙人都不是，这幅身子到底不如寻常神仙，更不要说此时她连法力都没了，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

　　她翻身下榻，腰部顿时一阵酸痛，宁窃妄没撑住，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地毯起了缓冲的作用，没有让她承受太大的疼痛。宁窃妄用双手支撑着身子，一滴水落在了她瘦可见骨的手背上，宁窃妄疑惑地抬起手去摸，才发现泪水不知何时湿了满面。

　　她都察觉不出自己是什么时候落了泪，她的身体已经远超承受范围，在理智尚未同意状况下，泪水开了闸一般地流出来，不断落在手背上、从下巴汇聚滴落在衣服前襟上。

　　她带着仅存的最后一丝希望和尊严，以为她的亲人会再度接纳她，哪怕只是因为她是半仙的身份也好。

　　但是没有。

　　是她太天真，将自己心里最后的那点希冀、那点赤诚，双手捧到宁家人面前，再任由他们将自己的这点善念无情地蹂躏，将它踏进泥土，踏得她的心鲜血淋漓。

　　宁窃妄低低地呜咽了一声，房门立即被人打开，屋外的寒风顿时猛烈地刮进来，将烘得四季如春的房子吹得寒凉。

　　就像她的心一样。

　　一身白衣的尘荒冲进来，紧紧抱着她，并没有责怪她为何擅自下床，只是抱着她，似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宁窃妄则顺着他的拥抱，半跪着身子，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大声哭喊起来。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通过哭声来发泄，所有的不甘、绝望、心寒，所有对宁家的善念、自己的懦弱，都可以如困兽般在这一方世界里任意发泄、彻底扼杀。

　　没有谁会再来阻止她。

　　她今日所受到的侮辱，都要宁家人日后千倍万倍地偿还回来。

　　哭到最后，宁窃妄抽噎着，任由尘荒将她抱回了榻上。尘荒让她坐起来，用枕头垫在她的腰后面，再拿过粥，一勺勺舀起，递至宁窃妄的嘴边，亲自喂她吃下。

　　“……上尊。”

　　尘荒抬起眼皮，看着宁窃妄，手上动作却不含糊。

　　“唔……”宁窃妄吃完粥后，总算是填饱了肚子，再没了饥饿感，这才显得稍微精神了些。她双目执着，神情认真地看着尘荒道：“上尊，不……尘荒，我要成为神。”

　　尘荒沉默了一会儿，随即说到：“神滥杀凡人会遭到天谴，坠入地狱。”

　　宁窃妄狠戾了神色，刚想说一句怕什么，便听见尘荒接着道：“但只要是你想的，我都会帮你。”

　　宁窃妄一愣，她没想到尘荒会这么说，在她看来，尘荒这位神，只是一个为了世人眼中所谓的长生不老而拼命在九重天里漂浮的伪君子。她生疏而拙劣地扯开嘴角，泪水干涸的痕迹还在脸颊上，宁窃妄笑道：“上尊对窃妄真好。”

　　尘荒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女子，看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他也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此番作为是否对错。但他知道，从今往后，世上再无当年好心救他的宁昭，剩下的，只是被赶出宁府的宁窃妄。

　　她叫宁窃妄，原是一个人皮下的无知恶魔。而如今，那张与人为善的人皮被宁家人生生扯下，终是露出了人皮之下的恶魔本面。

　　先前的那个宁昭，已经随着她的蜕变，彻底死在了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