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官员徵廉的儿子徵行执意咬定那封降书就是余文所签。硬是要将他带往审查司问话。恰逢卓拾七三人离京,卿云无奈,余文若是再受刑便是连命都没了,偷偷派人去了宫中。
李饼虽因令不得出宫,但他绝不会坐视不管。何况他之前就听说,楠央被审时差点出事。多亏了徐有才解围,可眼下徐有才去往别处替圣上办事。根本回不来。无奈,他亲自去了审查司,与徵行起了冲突。
“昱王殿下,审查司有权对可疑之臣进行审讯。独立于其他司部。何况余军师被俘那么久,又有降书为铁证。您莫要为了您跟余军师的情谊而徇私枉法。”徵行得意地说道。
“那我便在这看着,你问。”李饼横眉怒目地瞪着他。
“这可不太好了。昱王千金之躯,审查司乃是贱地,怎能让您踏足?”他一脸恭敬,可在李饼看来,不过是小人嘴脸,令人作呕。
“王爷请回吧,臣不会有事。”余文不想再牵连任何人。
“我是王爷!还轮不到你一个审查之人来管!谁今日敢对余军师动刑,我立刻着人扒了他的皮!”李饼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颤。
“王爷,您不走,这话也不敢问,是不是?”李饼忍无可忍,不愿在听他多废话一句。
“你若不问,那么余军师身上还有伤,需要好好休息。我就先带走了。”李饼拉起余文就要离开。
“王爷,您快住手吧,您这样,算是干扰了我们例行公事,弟兄们的饭碗也不保了!”此话一出,李饼更加怒不可遏,攥紧了拳头恨不得一拳过去。
“为了所谓的邀功行赏,就可以牺牲无辜的人的声誉和性命。我看你们审查司是该好好整治了!”
“我们审查司如何得罪了王爷,可经不起王爷金口。”
他随手一指,让人拦住李饼。
转景——鸿煊殿内,
“吴敌,知道为什么西突厥必定会被吞并吗?”沈文青轻摇折扇,目光遗留窗外好山好水。
“啊?为什么啊……”吴敌作为看到兵书就头疼的一大莽夫自然不知。
“知道吗,即便身上有保命手段,在东突厥帝国全力以赴后也不够看,那些所谓的后路等,全都四分五裂,化成齑粉,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差了火候。”沈文青似笑非笑地发出声冷哼,随机便露出凶神诡笑,道:“想做点大的吗?”
“哦?”吴敌扯出一抹狞笑,“老沈,你又有法子了?”
“没大的谋略与新的作战方针,兵法是活灵活用,不是单单的纸上谈兵,西突厥帝国没有建立新的外交只知一昧的侵略,而不知道纵横捭阖。西突厥帝国并不缺将才,但缺少文人,战争嘛,虽说武将是不可缺稀的存在,但若缺少文官双剑合璧,那么——”
履版而前,沈文青走到沙盘地形图前,单手捞出一把沙子,缓缓倾斜,启唇缓道:“此国必将崩坏瓦解,势同一盘散沙。”
“我们只需静候佳音,来来来,尝尝我新煮的茶。”沈文青再度微笑,毕恭毕敬做出请示的动作。
沈文青的茶是自己亲手制成的,吴敌也常见沈文青忙于制茶,吴敌虽不钻研于此,却也略知一二。采茶、晾茶、走水、浪茶、炒茶、揉捻、捡枝、烘干……普普通通的茶叶,是时间的沉淀,更是匠心的凝结。
然而,真正费心的,是煮茶。一杯好茶,不仅是茶叶,取水更是要讲究。平常的白水,激不出茶香;唯有山泉,才能诱出茶最本质的韵味。
温杯洗茶,沈文青做得细致认真。茶叶得水的滋润,渐渐柔软舒展,轻轻舞动,浅浅的橙色晕染着一壶碧泉,渐成明黄。
茶香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浓郁起来,不久,便飘满了整个屋子。
吴敌不懂茶韵,只是闻着香味想喝罢了。沈文青总是笑着,递来一杯茶。当时只觉好喝,却不知如何品茶,每每想再讨一杯时,沈文青就摇头拒绝了:“心若动,茶便是饮品;心若静,茶便为境界。”沈文青凑着杯沿抿上一口,又好似感慨一般道:“水离了茶,终是浅白;茶无了水,就只成空谈……两者能够相遇,可谓幸运呐!”
吴敌不理解沈文青的话,却眼馋那杯茶,之后也就学聪明了,不再一口饮尽,而是小抿一口,含在嘴里过一会儿才咽下。时间长了,倒也能品出一些茶的醇香来。
生普的苦香,熟普的醇厚,绿茶的清淡,花茶的芬芳,红茶的馥郁,无不令人陶醉。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沈文青眼里滑过一丝孤单寂寞,又有一丝说不出的激动亢奋,他举酒对天,“呐,您说,这场游戏谁才能成为真正的赢家呢?”
“只身闯圣都长安,蜉蝣身却向往,虽渺小亦有光芒万丈,越来越有意思了不是吗?将功论邢赏谁人与归,文臣的癫狂,凡夫俗岂可想?吴敌,很高兴能有你这个兄弟。”沈文青露出一丝很淡的微笑,浅浅的微笑无处不显真实。
吴敌有些发愣,沈文青许久没有这么真实的笑过了。
“皇宫上,暗流涌动的盛况,再看也曾思量,谁又料想自己加冕为皇?说实在的,我真没想到我会有今天。”吴敌真挚地道。
沈文青仰天狞笑,猛然回头,“吴敌,作为天选之子你得有底气啊!”冰凉入骨的手搭在吴敌肩上,吴敌反条件的一抖,“要兄弟给你打打气吗?”
“分忠奸断狱囚御兜鍪,朝堂纷乱多局中人如何自作?纵为棋盘上子,也要抗争道声我命由我!”
语毕,沈文青首先呵呵直笑,吴敌是个怕尴尬的种,只好合着沈文青陪笑。
虽认识近十年,但吴敌始终没认清眼前这兄弟到底是哪般人物。
“凭你们也配!”李饼施展内力,要阻拦他的人都被震了出去。疼得龇牙咧嘴,满地打滚。连同徵行一并倒地。李饼抓起了他的衣领,他吓得慌忙求饶,随即猛地将他丢在了地上。
却说此件事情闹大了,徵行的父亲徵正闯殿,说是李饼阻拦公务。群臣中也有人跟他一起参了李饼。周王不悦,平日对李饼也是没有好脸色。就连政事不愿与他过多交谈,只给他挑些无关紧要的。并派兵加强了对文云夫妇的看守。
然此事本以为可以平复,徵行突然身患重症,一病不起。据诊断说,是李饼那日内力所致。
“圣上,臣就这么一个儿子,万不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朝堂上,徵正哭的声嘶力竭。几个老臣劝他注意身体。
“圣上,您忘了吗?昔年圣上出行遇刺,臣的儿子不顾一切替您挡了一箭。身体本来就不好,如今没成想竟被昱王所伤。圣上,若是圣上迟迟不肯给臣一个交待,臣只能一头撞死在这了。”他越说越激动,几个人拉着他不让他撞向柱子。李饼冷眼看他演戏,很清楚那日自己出了几成内力。既然当时没事,那么后来的病症根本不可能是他所为,周王脸色越来越难看,当场质问李饼,是不是故意下狠手。
梁殷听闻,吩咐人备轿赶了过去。
“公主,您还有子嗣。一会帮王爷求情,可千万当心身子。”莲儿扶她走着,每一步,梁殷迈得格外着急。
“我没事,就怕父王拗不过那群人,真的会治罪李饼。”
“阿梁,你怎的来了!”周王最不希望的就是梁殷给李饼求情。他今日务必要严惩李饼,不然那帮人怎会罢休。
“父王,儿臣知道,国有国法,如果真的李饼犯了错,理应受罚。但是儿臣想问一句,余军师被俘时已经受尽酷刑,难道被救回还要在经受一遭吗?当日的情形如何,李饼因何而出手伤人,只怕某人心里最清楚。”
梁殷说得急了,周王怕她动胎气,命她退下,李饼也劝她回去。
可梁殷执意不走,她抚着自己的肚子,稳定着情绪。在场的这些人明里暗里给李饼使了多少绊子,李饼交出了兵权,他们为何还不肯放过。
“圣上,您就如此纵容公主上殿吗?”“公主为了自己的夫君,竟然连国法都枉顾了吗?”那几个臣子不依不挠。
梁殷觉得气不打一出来,她刚想反驳,腹部传来一阵痛楚。她支撑不住倒了下去,李饼吓得瞳孔一缩,立刻一个冲劲接住了她,梁殷为了自己求情,他心里不是滋味。如果因此孩子有闪失,那他已经间接害死了两次了。他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如今不能再失去了。
“好痛!”
“快传太医!周王惊得从宝座上站了起来。李饼横抱着她,梁殷手碰上他的猫脸。“我好怕,当年,母后就是在生产时殒命的。”
“别怕,你不会有事!”李饼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梁殷腿部的鲜血流淌地越来越多。
“公主,使劲啊!”产房内传来一声声叫喊。接生的婆婆和宫女喊到。
太医从里面走了出来,告知李饼,说梁殷这胎有些早产,情况未知。
“若一会有不测,一定保住阿梁。”李饼攥了好一会拳,手心全是汗,想进去又不能进。梁殷叫喊声越发大了,听得人直揪心。
“出来一个,是个男孩。”一个男婴洪亮的啼哭声响彻在房内。
“还有一个,公主再撑一会。”
阿梁紧紧抓着床单,满头大汗,快要透不过气来。
“公主,出来了,是个女孩。”剪脐带的声音响起,女婴的啼哭声逐渐洪亮。
李饼听到里面两声啼哭,惊喜地跳了起来。宫人将孩子抱了出来,儿子和女儿脸上还有未褪去的红晕,怯生生地看着他。
“恭喜昱王和公主喜得麟儿!”一众宫人跪下齐声贺道。
“公主,公主别睡!”莲儿手中的盆子咣啷落地,盆中水洒了一地。李饼吩咐将孩子抱往周王处,不顾宫人说的产房血腥,走了进去。梁殷面色堪忧,这样的情景还是上次小产的时候他见过。
“王爷,公主产后虚弱,昏睡过去了。王爷不要太过担心。”太医诊脉后答道。
“那她什么时候能醒?”李饼嘱咐宫人重新打来一盆水,他亲自给梁殷擦拭着额头。
“这不好说,许是几个时辰,又或者是一夜。”
“好,那我在这守着。”李饼眼睛一刻都不想离开梁殷。
梁殷费力地睁开眼,周身毫无力气。见李饼担忧地看着她,却听不见婴儿的啼哭,问道:“孩子呢?听她们说是一男一女。”
“嗯,怕吵着你,抱去父王那了,父王很是欢喜。”李饼单腿跪在床边,握起她的手,深情地吻了一下手背。“阿梁谢谢你,带给我两个这么可爱的孩子。”
“我之前真的以为,我要挺不过来了。”梁殷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你只是产后虚弱陷入沉睡。”李饼坐在床头,仔细地打理着她的秀发。“我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开心。”
“李饼,那件事情父王一定会饶恕你的。”梁殷安慰他。
“就算是不饶恕,我受些责罚也没什么。”李饼清楚,周王再怎么样都不会现在要了他的命。毕竟,他是两个孩子的生父。
“老臣,恭喜王上。且龙凤胎寓意着龙凤呈祥,是个极好的兆头。”来俊臣俯身行礼。
“龙凤呈祥。”周王喃喃道,他慈爱地挑逗着他的外孙们。
“圣上,可曾给小郡王和小郡主赐名?”徐有才问道。
“孤方才召你们就是为了此事。”周王缓过神来。给徐有才和来俊臣看了几个名字,那张白纸上竟是写的满满当当。
徐有才看着面前的君王似乎有些惆怅。
“孤膝下无子,就阿梁一个女儿。若有一日,孤真的驾鹤西去。王位一事,该如何是好?”周王语气悲凉。
“圣上虽无子,可公主到底是王室血脉,是王上唯一的掌上明珠。如何不能登基为王。再说那靺鞨帝国不就是女国主吗?何况公主自幼聪慧颖悟,武艺超群,哪里会比男子差。以公主的才学定能将周国治理好。”来俊臣意识到他想表达什么,原来还是怕昱王篡位,危急周国正统。
“那昱王此刻不反,难保他今后不会生了反心。”
周王眼珠一转,面前的纸被他滴上了一大滴黑色墨水。“不妨,晟儿和媛儿不冠以父姓。”他将纸揉成了一团。
“圣上,三思啊。若是不冠以父性,传出去整个天下会如何议论?”徐有才意识到周王怕是要开始打压李饼了。
“圣上亲自赐名,公主可收好了。到了满月酒那日,还会亲给郡王和郡主封号,圣上还说了,郡王和郡主的封地需要仔细思量,公主若有建议也可遂了公主。这有一些御赐之物。请公主过目。”传话的侍从拍了拍手,一宫人仔细端着,大都是些玉石和珠宝,很是精致且光彩夺目。
“这么小的孩子,哪里玩得了这些?不过,父王有心了。”梁殷命莲儿收了。她则抱着李晟,轻轻晃着。李饼则有些笨拙地抱着李媛,女儿的容貌细看真的跟自己很像。头发偏紫色,额前却是有一绺雪白。眼下李媛已经睡着了。李饼感觉自己真的很幸福,挺希望自己可以给女儿亲手做个物件。可惜他那活计,算了,还是改日他亲自着人打造吧。
“王爷,圣上说了,刑部官员的事还需要王爷去一趟。他要亲自与王爷商议。”传话的人行了一揖。
“知道了。”李饼轻轻把李媛放在了打造好的小床上。
“我陪你一起吧。”梁殷正要起身,李饼让她别动,说生产完不能受凉,他一会就回来。
“父王万安。”李饼行了一礼,始终没有抬头。这事大不了他亲自前去道歉。他就不信了,那对父子还能对王室不敬。
“那两个名字,你跟阿梁还满意吧?”周王背手,也没有看他一眼。
“是,父王亲自选的,当然都是极好。”李饼答道。不知为何,他心里怪怪的。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过,他们不能随了你的姓氏。”周王故意提高了音量。
“为何?他们是我的孩子,自然要随我的姓氏。”李饼突然觉得自己的尊严被人踩在了脚下。一股气血冲了上来,他气的头嗡嗡响。
“因为你言行失德,阻碍公务,还重伤官员。事后不知悔改。不要以为我给了你爵位,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周王重重地拍了桌子,几张白纸慢动作地飞舞着,飘到了李饼的脚边。
“事到如今,你还不认错吗!”周王大声问道。
“儿臣没错,是他们滥用职权,且那日,儿臣并未下狠手。许是染了别的疾病。”李饼跪了下来。
“来人,将昱王押去行宫!没有孤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去探视!”周王同时停了李饼的俸禄,并让他交出了印鉴。
“李饼怎么还不回来?”梁殷心里隐隐不安,两个孩子一直在哭,怎么哄都哄不好。明明着乳娘喂过奶的,身上她也亲自看了,并没有什么不适。
“公主,奴婢托人去打听了。听说,王上震怒。让王爷交出了印鉴,还罚了俸禄,并着人将王爷送去行宫。王上已经下旨,让郡王和郡主冠了王室的姓氏。还说公主产后体虚,进来就不要去请安了,安心休养。”
莲儿连珠炮似地说完了一气。
“父王不能如此,若是冠了王室的姓氏,天下怎么议论?他怕我去求情,所以禁足了我是吗?”梁殷一时情急,咳嗽了几声。莲儿向前拍着,两个孩子哭的更凶了,莲儿着人抱去外室哄。
“公主,当心身体啊。”莲儿给她去倒了杯水,梁殷饮了一口,吩咐莲儿去看好孩子,她想一个人待一会。
梁殷立不安,怎么会变成这样?一边是疼爱她的父王,一边是她的夫君,现在还是她两个孩子的父亲。两个对他最重要的男人她谁都不想失去。难道上天一定要她做出选择吗?
“王爷,请吧。”到了行宫,有人打开了一间屋子。
李饼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潮湿味道,屋里只放了一张桌子和一处床铺。墙角的地方生了蛛网。想来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这里本就是一处废弃的行宫。
“王爷,得罪了,但我们也是依令行事。”他命人用铁链拴住李饼的手腕脚脖。李饼面部没有一丝波澜,任由他们行动。冰冷的铁链无情地拷在皮肤上,可他的心更是凉透了。怎么怕他翻墙跑了,蓄意报复吗?他可不是心胸狭窄之人。
“王爷,每日都会有人过来,送上膳食。另外,圣上口谕,若是王爷想清楚了,大可替自己求情。”说完就带其他人退下了。
门关上后,李饼失落地蹲了下来,整个脸埋进了手掌。他已经麻木到不愿去细想一切。手腕脚脖传来铁链拉扯的声音。周王这是强逼着他向这个肮脏的官场低头。他一闭眼,脑中浮现了两个孩子的容貌。他大体猜到梁殷着急的样子。
当时余文被俘,应该也是绝望到心如死灰吧。
若不是想到孩子还有卿云,估计早就破罐破摔,自生自灭了。
世人都说娶了公主,是天大的荣耀。可梁殷小产时,他在冰冷的地板上跪了三个时辰。余文和卿云被那帮大臣各种折辱,他竟没有一点办法替他们洗清冤屈。
这就是他尽心尽力维护的朝廷,一个个都要么做墙头草,要么官官相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