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启，你太让我失望了。”
萧平旌这话并非冠冕堂皇，而是真真正正确切的失望。
这一点，萧元启心知肚明。
萧平旌的身影在这一刻仿佛和他记忆里的大伯父融为了一体，声音也合二为一。
失望……么……
他是真的让大伯父失望了吧。
他辜负了大伯父的期待。
但，他并不后悔。
萧元启手扶龙案站了起来，面色是从未有过的沉静，“自古成王败寇，可是如果没有你横插一手，如果我得了江山开创大梁盛世繁华，百年定论又有谁能说是我错了？”
“平旌，我知道你无意这皇位，也无意这朝堂，你今天站在这儿，只是因为你是大梁之臣，只是因为长林忠心。可是，你真的觉得，他萧元时，是一个好皇帝吗？”
“所以，原来你觉得自己会是一个更好的皇帝……”
他的话语里有着化不开的叹息。
朝阳殿外，雨丝轻薄如雾。萧元时身穿一袭玄底绣金的衣袍，未戴头冠，听着殿内的对话，怔怔地站在长阶之下。
闻讯而来的岳银川匆匆赶到，与旁边撑着雨具的东青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大致明白拦阻不住，忙上前行礼，低低地叫了一声：“陛下……”
萧元时转头看见是他，关切地问道：“……听说岳卿最先入宫，你可有见到元嘉和元佑？”
岳银川抱拳答道：“请陛下放心，两位小殿下还算安好，只是受到了惊吓，有些轻伤，已接入内苑安置休息。”
萧元时微微吐了口气，垂首默然片刻，终于鼓足勇气，向前迈出了第一步。
四周清寂，细雨如针。长阶顶端的殿门大大开敞，萧元启的声音经过空旷殿堂的回荡，传到耳中时格外清晰尖锐，既带来了不可避免的刺痛，又促使他的脚步迈得更快。
“是啊，我是这么觉得的。我怎么可能甘心？萧元时……他坐上皇位到现在，他所做的事，他的一言一行，哪一点能够让我服气？哪一点？！”
“他除了会投胎以外，论资质论才干哪一点能比我强？自小娇宠，性情优柔，识人不明，毫无决断，听政了这些年，朝务军务他有过什么长进？整个朝政不都是荀氏兄妹把控着吗？萧平旌，要不是你带着长林王府退出了朝堂，怕是现在连长林军的名号都被算计地不复存在了吧！”
“若不是他的诏令，你们夫妻的第一个孩子也不会保不住，不是吗？”
“平心而论，面对这样一个平庸之君，难道你长林府当年……就真的没有失望过吗？”
萧平旌背对殿门而立，萧元时无法看到他面对这句质问时的表情，只能听出他语气安宁，“陛下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他的将来不是你现在就能看到的。”
萧平旌的手在垂下的广袖里死死攥紧。
萧平旌没有失望过吗？
他当然失望过，或者说他一直在失望。
慕容初晗的身子原就不好，救了他和大哥，一度病入膏肓，去了大半条命。他千呵万护地才好容易养好了些许。因为萧元时的诏令和荀白水、荀太后背后的小动作，父王为此去世，慕容初晗也小产了。
他不恨吗？他当然恨！
父王一生都在为国征战，没有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却是那样逝去的！
他有时甚至会想，大哥战死沙场，或许也并非全然坏事，至少不必受如此折辱与污蔑！
慕容初晗回北燕后待了那么久，除了因为北燕内部之事，未曾不是因为她的身子已经糟糕到经不起一点折腾了。他自小捧在心尖上的师妹，什么时候会因为他一次次遭受到几乎致命的伤害！
长林王府当然经历过无数风雨，但这一次，却几乎足够他心死了。
不过，他可不会像萧元启这样做。
他对皇位确实没兴趣，否则，这个位置还有萧元时什么事？
但他要让萧元时一辈子都记住这个教训！
既然他做不好这个皇帝，他就让他记住，该怎么做好一个皇帝！
他不在乎用什么样的手段，他已经变成这样了，他只想要长林府两代人的心血和鲜血护住的大梁不被人毁掉，他只想守住这一份长林风骨。
“好吧，就算你说得对，萧元时的将来会变成怎样我看不到，可是长林王，你就敢说自己一定比我看得长远吗？此刻你拼力保他，并非坚信他是一代英主，而只是因为他生为嫡长，承袭皇位，占着大义名分而已！自古江山有能者据之，我如果有执掌天下的机会，谁能断言我一定不如那个黄口小儿？”
“元启，你并没有明白自己究竟输在了哪里。”
萧平旌的语调甚没有一点愤怒。
“陛下的将来尚是未知之数，但是萧元启，你是个什么样子早就清清楚楚。东境十州沃野城池，被你变成一片战火焦土，数十万军民的尸骨，在你眼中不过就是进阶之途。而你居然还敢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执掌天下的资格？你若心无家国之念，不爱惜江山百姓，那么天下于你，到底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从他萧元启拿东境做算计的那一刻，他已经被萧平旌在心里打了个叉了。
萧元启咬唇不答，突然间将发红的眼眸转向殿门外，抬手用力在龙案上拍打了数下，“陛下来得这么恰到好处，实在让人高兴。您看，我与长林王聊得投契，正想要好好恭喜一下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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