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阁售卖流转天下消息,鸽房遍布各国各城,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但具体到哪所院落才是漫天翅影真正的起落之地,知道的人却是屈指可数。就连在京城里长大又掌领了禁军多年的荀飞盏,也是在这次跟随萧平旌潜入城中之后,才第一次看到了金陵鸽房的真面目。
当然了,这次之后,金陵的鸽房要换地方了。无关信任与否,不过是琅琊阁这多年能够稳定立足的郑重与谨慎罢了。
乌漆外门、青墙黑瓦、前厅后舍,四合院落,总而言之两个字,普通。
和金陵城成百上千个类似的宅院几乎完全相同,没有一丝一毫特别和神秘的地方。
两人迈步过了二门,前方自然就是中庭,一位肩披外衫的中年人手持风灯立于阶前,似乎早已静候多时。
萧平旌抱拳招呼道:“朱三哥,惊扰你了。”
朱三哥微微一笑,“也就是给你一个落脚之处,也帮不了别的。快些进来吧,有人在等你。”
过了中庭便是正院,南向三间青瓦大房。朱三哥当先推开正中的那一间,门板开启,明亮的灯光倾泻而出,倩影端坐在灯台旁,听到开门声响也不动声色,未曾转过身来,但萧平旌对这身影再熟悉不过,在如此没有半分伪装的情况下,荀飞盏也是能认出来的。碧玉钗蓝罗裙,侧脸美好又皎洁,不是慕容初晗又是谁。
萧平旌怔忪了会儿,嘴角不禁便染了笑。
朱三哥笑着道:“姑娘可等了好些时候了。”
身为老阁主的嫡亲外孙女,琅琊阁上下都唤慕容初晗为姑娘。
朱三哥心知此时也不适合打趣玩笑,只笑了一下。
慕容初晗和荀飞盏点头示意后,也没有过多叙旧了。
现下当然是正事要紧。
因第二日还有计划,清晰简要地聊完正事,她嘱咐着两人早些休息,便拿起边上叠好的斗篷系好,离开了鸽房。身影融进无边的夜色。
萧平旌站在窗边,看着那道身影一点点消失。
“明明这么不放心,还让她独自离开?”
萧平旌看了看走到自己身边询问的荀飞盏,只是摇了摇头。
“她不是笼中金丝雀,我不会想着去改变她的决定,我们都有自己的路。”
荀飞盏愣在了原地。
次日用过早饭,两人收拾整齐来到正屋这边,朱三哥早就备茶以待。以琅琊鸽房在金陵的根基,兵力分布和宗室朝臣的动向不说,就连宫城巡防的细节他也打探出了一二,尽数标在一张禁苑平面图上。
荀飞盏询问了禁军被拿下的过程,越听越是悲愤,低头稳了半日,方才问道:“陛下被关押在养居殿的东侧殿,这个消息确实吗?”
朱三哥大概从没被人问过消息是否确实这样的话,不由挑了挑眉,饮茶未答。荀飞盏自己也立即意识到说错了话,尴尬地抓了下头皮,讪讪致歉。
萧平旌只是瞟荀飞盏一眼,没说什么。
若论对宫城的熟悉,自然没有人比得上宿卫宫防多年的荀飞盏。他在脑中飞快地筹算了一番,先划定出一条线路,“按朱三哥查探到的消息来看,要快速接近养居殿,从此处切入,再这样、这样、这样……几个节点都能跳过去,应该最为合适……”
他一面说,手指一面在图纸上滑动,滑过“正阳宫”三字时,眸色突然一沉,声音也低了下去。
同座的另两人都是玲珑心肝,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等他问,朱三哥便直接道:“你猜得没错,令妹已经被接进宫去好些时日,就住在正阳宫里。”
“令妹目前还是安全的,她的事,也在阿晗的计划里。只是希望,萧元启不会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了。”
萧元启麾下各色人马统归起来约有八万实数,兵变当天伤亡折损了近万,之后又面临四方围城,士气难免低迷,再怎么恩威并施,终究不能像最初那般赫赫扬扬,必须得多加小心管束,分派筹算。狄明将羽林营中最精锐的力量划成两个部分,约五万人负责城防,一万驻守宫掖。为了精简人手,宫城内原有使役人等统统被逐了出去,大部分殿室尽皆闭锁无人,一应起居理事,都集中在朝阳殿、养居殿和正阳宫三处。
四更钟鼓鸣响,正是夜色最深睡意最浓的时辰。住在南厢的狄明突然惊醒,只觉心头沉沉,再也不能合眼,便起身带了两名亲卫,来到东配殿查问小皇帝的情况。
殿门边当值的守卫看见是他,忙行礼答道:“里头倒还安静,只是老样子……不怎么肯吃东西。”
狄明毫不在意地冷笑道:“不用管他。哪儿就那么容易饿死了。”
他左手边与东配殿隔着一条云顶长廊的富丽宫室,便是萧元启所居的主殿,除了外围一圈火把闪烁以外,窗纱上还有灯光泻出。狄明稍稍犹豫了一下,蹑步走近,透过半掩的殿门向内看了一眼。
萧元启果然还没有睡下,身形微斜地靠坐于上方御座中,臂肘支在桌案上,手掌掩住双目,也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养神。狄明刚跨过门槛一步,他立时便有察觉,急速抬头的同时握住了座下的剑柄,直到看清来者后才悄然放开,紧绷的背脊也随之松缓下来。
“哦……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