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察敌情是为帅者最为难得的能力，萧平旌对当下情势的判断来源于他对于庞大冗杂信息的分辨和筛选。
“凡是你交代必须特别留意的地方我们都记录了下来，但说实话，我是真不明白敌军这些小的动向为什么这么要紧。”
这是萧元启曾经的笑叹。
那时他没有解释给萧元启听的东西，现在看来，他也没有参透。
“秋十月，朔日辰时二刻，宁关南北可见天狗吞日之异象。”
东海战力突然的提升，他自然能猜到和谁有关系。
他不会去打扰萧元启伪造的功绩，但或许可以赠予他一份礼物。
日食乃上天警世之象，百年难遇，自然……不能浪费。
“甘州以北之前出奇的安静，同安道反而有敌方增兵的迹象，大渝今春开始在锡高州垦荒，新迁户近三万……”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或者说推断，覃凌硕以莫山一线为目标的可能性最大。”
面对慕容初晗的话，萧平旌没有否认。
夫妻二人同心不假，但对于各自谋算，心照不宣地没有具体交谈过。
“返回金陵之前，你让东青把各营的军报、大渝和北燕去到北境的线报，还有整整一年的晴雨折子尽数调了过来，堆满一地，都看完了？”
“这么多年，最瞒不过的，还是你。”
最了解我的，轻易能看透我的，都是你。
“我长林驻守北境一线，从同安、飞山、宁州、梅岭、莫山，再到甘州，实际在编十八万将士，每隔不到两年就要另补新兵。九座边境州城，数十个小县府，未曾被大渝袭击劫掠的，一个都没有。”
“康王覃凌硕已经拿下皇属军主帅之位，两国之战在所难免。他此刻的战备已经到了什么程度，剑锋究竟会指向何处，我们现在还一无所知。这样的情况下，只图固营自守，绝非护卫国土的上策。”
“但荀氏兄妹和小皇帝让你改变了主意。”
慕容初晗说的是肯定句。
“是啊，覃凌硕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长林各营主将心里也有数。可是金陵没数。”
“谍探肯定要动用，但没有清晰的指令，他们送来的消息未必是我们真正想要的。不亲自去一趟大渝，我很难做下一步的安排。”
萧平旌拿起放在案边的佩剑，指尖微弹，将雪亮的剑锋震出少许，笑了一下，“话又说回来，我好歹也算是学艺多年，即便到时真遇到了什么凶险，别的不敢保证，单单逃命，总还是能逃出来的。”
他单打独斗时自保的能力自然不必怀疑，甚至是谦虚了，但潜入敌境一旦被发现，将要面对的状况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即便是墨淄侯，也不敢说就能全身而退。
“还是老样子，这么让人担心……”
她的话语里却没有责怪。
“若说风险自然是有，但……军中之人，过的本来就不是贪图万全的日子，行事也何必畏首畏尾呢？”
梁渝两国百年敌对，边境战事连绵不断，但离奇的是从来没有完全断过邦交，也常有商队通过第三国入境，贩运流通各自的物产货品。萧平旌计划从莫山潜入后，改扮的便是这样一支商队。
“萧元启被你蒙在鼓里。”
“他太心急了。”
那时，自从墨淄侯暗中前来探视过之后，萧元启想要有所行动的心思越发急切，不愿放过任何一丝探查北境将来动向的机会。
“越心急，就容易，抓到把柄和漏洞。”
何况比起萧平旌，萧元启甚至连江湖经验都缺乏。
时光和岁月的打磨，可以让失去的痛苦变得不那么尖锐，但却很难带来真正的愈合。
他怎么可能忘记呢？
大哥的事，父王的事，账总归是要一笔一笔算的，不是吗？
慕容初晗离开了室内。
门扉开关引发的气流让桌上照明的油灯晃动了数下，室内光影摇曳。萧平旌突然想起了真正久别重逢那日，她一身黑袍拦下了他，也是这样夜色沉沉，也是这样灯光幽微。她的眼睛里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深沉而又专注地看着自己，眼眸里是那时的他看不懂的明灭，低声说着：“平旌，你该学着长大了……”
那时，他还是担心着还是太子的萧元时。
多讽刺！
阿晗，你看，你说我该学着长大了，自己又心疼不舍。
他知道，在重新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无可救药了。那就是完全纯粹的一种心动，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新的感情，想要握着她的手，想要从此以后永远在一起。
可惜，他们之间，隔着的，还有太多。
他与她肩上都担着沉重得似乎要把人压垮的责任。
是重担，也是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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