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二十二年元月,早已经被不知道打服多少次的小弟阿鲁台又一次不听从明朝大哥的话了,实际统治者阿鲁台开始在明朝边境搞小动作,沿路抢劫,侵扰大同等地。此时的朱棣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那股子锐气,但即便是他老了,那种好勇斗狠的性格却从来没有改变过。于是他准备再一次跨上了战马,第五次帅军出征。
“皇上,您已经春秋不轻了,可不能再为边疆战事操劳龙体了啊,此时当由我和杨荣阁老定夺,又怎么敢再勉强皇上,让皇上为区区小事如此操劳?如今的蒙古势力早就不如从前,皇上也完全不必如此重视啊,且说这......”杨士奇受到朱棣召见以后,行完礼直接开篇就说,并没有在多任何废话,但是还没有说完就被朱棣打断了。
“爱卿啊,看来你也是老了,居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个杨士奇了!但是朕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更改,因为这是朕的旨意!”朱棣说话并没有用多大的声音,但是依然让人知道,当年的那个朱棣只是皮囊老了,他人还没有老,“况且啊……”说到这儿,朱棣没有继续往下说。杨士奇是个聪明人,完全不必皇帝说的那么明白就领会了皇帝的意思。
“是,吾皇圣明。想来太子也会领会陛下的一番心意的。”杨士奇站在朱棣身后,低下头,恭声如此说道,“但是太子尚且不明宫内的大务事小,这一下恐怕会让太子很难以适应吧。”杨士奇如此试探着皇帝的口风朱棣转过头来,饶有兴致地看着杨士奇,眼神中带有戏谑之意,他问:“杨阁老为何如此说?你揣测了朕的心意?”
普天之下,谁敢揣测皇帝的心意呢?鬼神尚且不言帝王心术,一介普通人又怎么敢揣测皇帝的心意呢?其实普通人当然敢揣测皇帝的心意,但是谁敢说?哪个皇帝不想把所有人控制在自己的手里呢?如是之下,皇帝的心意又岂是能明说出来的?
杨士奇连忙跪在地上说:“陛下所想的又岂是我们这些小臣子所能知晓的。微臣对此一言,不过是妄言罢了。但是陛下真的想要让太子监国么?”杨士奇知道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因此他怎么也不愿意放过这个透露皇帝口风的机会。
朱棣看着他,笑着,说:“爱卿,平身。”杨士奇分明看出来,朱棣眼神当中的疲倦以及欣慰。如此强大的帝国,又怎么能让人不觉得欣慰呢?更何况,他了解太子。
太子是一个大胖子,早年还因为小儿麻痹症瘸了一条腿。但就是这么一个奇丑无比的家伙,却有着自己都没有的仁厚的心。他深知自己为政过严的后果必然遭到骂名,但是他却不是很在乎。人都死了,骂我又能怎么样!所以他晚年没有减少任何严厉的刑罚,反而还有进一步强化的意思。他要为自己的孩子铺路,所以他不在乎这些骂名。他们没有再就这件事说任何东西,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心意,多说一句也没有任何意思了。
这一次,永乐没有因为杨士奇揣测他的心意而质问对方。杨士奇是不折不扣的太子党,尽管是心里面乐开了花,但是在表面上,他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过了半晌,皇帝突然说:“拟旨。”杨士奇慌忙又要跪倒在地,但是皇帝没有等他跪下就继续说:“各省各市,调任行政功劳殿者,入宫为官!”杨士奇愣住了,这可是一件无厘头的事情啊,为什么非要那些工作差的呢?这可是对宫里的政治风气有很不好的影响啊。
接下来朱棣的话却让他马上不再担心“净身入宫中训女官辈!”这一句让杨士奇听得很发愣,过了那么几秒钟他才反应过来,皇帝这一手还真是高明啊。皇帝想到了三个方面。其一,通过这条政令用以警示地方不好好办事的官员,暗示他们如果要是工作不好就把他们都阉了;其二,如果地方上有一些奇人的话,他们不愿意办事是很正常的,他们身负绝学,绝对不会愿意在小小的地方上了次一生;其三,警告那些奇人,别看你们身负绝学,如果要是太过分的话,照样阉了你们。杨士奇没有想的是,为什么要让他来拟旨?原因很简单,朱棣信任他。
朱棣是一个多疑的皇帝,这虽然是他的性格弱点,但也在某种程度上对自己有利,可以多思考很多步,自己犯错的概率更小。杨士奇是一个无比低调的人,低调到他做了十几年太子党,但是朱棣就是没有看破他,一直觉得杨士奇是一个公正客观的人,而这样一个人无疑是一个可靠的人,因为他的利益完全源自于皇帝。因此,朱棣愿意让他为自己拟旨,也愿意让他在自己身边待着。拟完旨意,朱棣不再说话,只是挥一挥手,让杨士奇退下了。
他独自一个人站在宫内,望着外面西垂的太阳,发呆。他这个样子又像是在冥想,从他的眼神里面可以看到,他很不舍。他能对什么不舍呢?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再想什么吧。“黄俨素。”朱棣随口叫道。“臣在。”一个太监弓着身子,恭敬地走到皇帝身后。“准备一下明天早朝,朕有话要说。”“臣遵旨。”
次日早朝。朱棣卧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的群臣,却是没有多说一句话。半晌,杨士奇站出来,恭声说道:“陛下,当前阿鲁台又开始耍小聪明,微臣万望陛下尽快出兵剿灭阿鲁台,收复我朝边疆失地!”此言一出,周围大臣顿时一惊。杨士奇是内阁学士。内阁学士正是皇帝身边的顾问,就算是品级不高,但在皇帝身边能说的上话的不过寥寥几人罢了,而杨士奇正是其中之一,此时提议阿鲁台有关方针,必定是建议皇帝这么做。那一个微臣足以表明,杨士奇现在的身份只是内阁学士。
一时间,空旷的大殿里有些嘈杂。黄俨素尖声喊道:“肃静!”大殿里又恢复的安静的状态,但是每一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站在高台上的朱高炽十分紧张。从一个儿子的角度来看,自己的父亲已经老了,怎么也承受不起再一次出征消耗精力了。从一个政治家的角度来看,万一皇帝死在外面,自己的好弟弟,汉王朱高煦必定会有所举动,甚至可能会篡权夺位,到时候不单单是自己要完蛋,周围自己的死党可是一个也跑不了,最好的结果是贬称庶人,但是以朱高煦的性格来看,最好的结果只是挨一刀,最差甚至可能会凌迟,乃至波及家人。
朱高煦的性格和朱棣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们都很英俊,都很擅长打仗,同时也都很无赖。甚至是,朱高煦要比朱棣更加无赖,但是他根本就不具备朱棣的各类手段,充其量也就是个皇帝身边的大混混罢了,根本没有朱棣那样恐怖的见识和大局观念。最主要的是,朱高煦拥有一定的兵权,几乎是所有的武将都在支持着朱高煦,这样的他自然是有恃无恐,根本不把自己这个皇太子放在眼里。于是朱高炽站出来了,他清一清嗓子,开口说:“父皇年位以高,这些出征的小事情自然不需要父皇亲自出马,只要交给下面的武将就足够能打败阿鲁台了。”
此言一出,顿时让太子党人不淡定了,这话岂不是相当于窝里斗么?为什么不统一战线了?朱棣看着太子,微微一笑,很和蔼。朱棣开口道:“国库内饷银可还充足?”有些大臣还打算上谏皇帝让他不要出征,但是这一句话,直接让他们酝酿半天的劝谏都说不出来了。很显然,皇帝已经打定主意要出征了。
他们这些大臣要是不开眼继续阻拦,估计朱棣马上就会收拾掉他们,所以他们只能继续策划接下来的行动。朱棣望着下面的大臣们,思绪翻飞,突然想起来当年的一幕。那是在建文四年,朱允炆刚刚在宫里自焚,下落不明。那时候,这个人不过是一个翰林官,在中央,这类小官可谓是百无一用。他正准备兴奋地登基时,这个人忽站了出来,很简单地说了一句话,就让他把登基事宜往后安排。这人说:“先谒陵乎,先即位乎?”这人看透了自己不过是披着合法的外衣造反。说成粗话就是,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但是当时的他只记得要当婊子,却忘了必须先立牌坊。
在朱棣即位后,很快任命他担任内阁成员。
于是,朱棣说:“杨荣何在?”
“臣在。”
“你有何想法?”
“臣一样认为应当讨伐阿鲁台,但是边关的庶民,所有何辜啊!若使圣驾之师不伤边民,既可击退首逆,亦可不伤龙威啊。”
朱棣面无表情,没有继续说任何话。他随手一挥,黄俨素很机灵,马上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尖着嗓子大声喊:“退朝!”这是一次怪异的早朝,这样的早朝在朱棣这里却很常见。他是一个会控制权力而且控制力很强的人。
朱棣看着文武百官退朝,这些官员们跪拜完毕,缓缓从大殿里退出,不断交头接耳讨论着皇帝的意思。朱棣忽然说“杨荣啊,你留下来,朕有话要问你。”
等到文武大臣全部退朝以后,朱棣才问:“弘济怎么今天话这么少,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起码也该有些建议才对。”杨荣低着头,恭声说:“回陛下,陛下早已定下来的事情,做臣子的又怎么敢加以反对呢?”杨荣很聪明,他在看到杨士奇说话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何况是,昨天轮夜班也轮到他了。
虽然杨士奇是阁臣,但是他显然不明白打仗的事情,所以皇帝找他当突破口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了。“你的意见呢?朕问的是你。”朱棣看着杨博,目光冰冷,“抬起头来。”杨博抬起头来,直接看着皇帝的眼睛,没有一丝害怕。朱棣用更为冰冷的眼神看着他,但是得到的依然是古井不波。
半晌,朱棣终于低下头,苦笑一声说:“唉,你们这些书生啊,有一个是一个,都不怕死。但是朕已经决定,一定要北上,朕不为了自己,只想着,朕的皇孙太子有一个好一点的将来,起码他们在的时候清净就行了。朱高燧伤了朕的心,朱高煦又是一介匹夫,担不起社稷。炽儿又是一个心软的主子,不喜欢杀人,那就只好由朕帮他杀人了。”
杨荣听完这些话,无比的惶惑。这可是皇帝掏心窝的话啊,居然给自己说了,还提到要给太子一片清净的大明,难道是皇帝怀疑自己是太子党的成员,所以用这些话来试探自己?但是杨荣很快否定了这一观点。要是按照朱棣的心性来说,能听到这种话的只有他认为的亲信和中立派或者是曾经有过功劳但是最终被打入牢房即将被杀的人。他显然不是这两种,所以他的心也就稍稍定下来了。
“吾蒙受陛下拔擢,又怎么敢违背陛下的意思,只是臣很担心陛下龙体欠安。”杨荣对着皇帝长揖,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行了,不用担心,做好你分内的事情,朕的身体自然是有太医为朕担忧,用不着你们这些做臣子的担心。做好你该担心的事。”朱棣绕过杨荣,“黄俨素,起驾,回养心殿休息。”
“是。”黄俨素赶忙答应一声,“起驾!”
望着远去的皇帝,杨荣苦笑一声道:“士奇(杨士奇本名寓)啊,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就答应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杨士奇苦笑一声说:“我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夕阳西下了,要是找你去,恐怕还没有找到你就会被查宵禁的锦衣卫抓住了,那可是锦衣卫,我还怕……”
“杨兄,慎言啊!”眼看着杨士奇就要开始抱怨皇帝,杨荣立马喝止住了杨士奇,眼神不住地往四下看。杨士奇自知失言,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拉一拉自己的衣袖,苦笑一声,拜别了杨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