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后。
——————东隅川蓼城——————
“我这是？”
沈耀甫一睁开眼，全身便席卷而来一阵深沉的无力感，张口说出轻飘飘的这几个字也觉得甚是费力。
他本应该还被关在水牢才对，怎么突然就……
何时出来的，他不在的时候，阿轩又怎么样了？
好些疑问笼罩在他心头，让他没办法再继续就这么躺在这里无所作为下去。
眼睛飞速向周遭打量一番，房间陈设是极为精简的，除了床幔，几张素色楠木桌椅，床边摆放的兵器架极其眼熟，沈耀的心里多少有了点数———他这是到家了。
不是在国都的沈家老宅，而是他兄长沈辞沈将军驻守川蓼城的住所。
眼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已好了大半，沈耀的眉却是蹙地越发紧凑。这伤能好到如今模样，也恰恰表明他离开水牢已经有段时日了，而陆梓轩还在凌云霄手中，生死不明。
想到这，沈耀又是凭空多了几分力气，左手扶着床沿欲要起身。
不远处低头伏案批军文的贺知秋还在专注着手上的事，并未有多余动作。他内着一袭青衣，素雅淡薄，外披着一件墨绿色山水苏绣的厚实外披，头发懒懒的单边简单束着，垂在肩头，一副正经危坐的样子煞是好看。
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因为天冷微微冻冻有些发红，只见他左手扶在摊开的竹简上，右手提着一支白玉毛笔，颇为专注。只因他长的白净，远远处望去，旁人定是觉得这是哪家的贵公子兼书呆子。
只是书呆子同贺知秋的形象却并不很相符，你若细细看去，会发现这人的眉眼间有些许犀利之色，莫名让人有种望而生怯之感。
隐隐听见内屋有些许动静，贺知秋迟疑的转头唤了声；“阿耀？”
见依旧一如往常地没人应声，他轻叹着放下手中的军文，一揽广袖，向着床榻走近查看，不知道是不是又有哪些个小兽不小心窜进屋里来了。
贺知秋先是一怔，真切看着眼前人睁了眼，动了身子，言语中难掩欣喜之色，说道：“你总算是醒了。”
他两步并作一步，赶到床榻边上，帮着将沈耀扶坐起身。
沈耀对于眼前见到的贺知秋并不感到意外，张了张如今苍白死气的嘴，虚弱唤了声；“兄嫂。”
贺知秋放心地点了点头，又突然想起什么，朝门外一吼：“小五！”
不蹬时，窜进来一个肉球，准确地说，是个身材圆润的年轻小伙子，约莫十五六岁模样，一身赤色沈家军装束，说话嘴里冒着白气儿，脸蛋冻得通红。
他进门时着急，差点被这存在感极地门槛绊了一跤，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憨憨冲着贺知秋笑问道：“军师，你叫我？”
“小五，你去请慕大夫过来看看，再告诉将军一声，阿耀醒了。”
“诶，好嘞。”小五探头向贺知秋身后的沈耀看一眼，笑着忙不迭就要去找人，听得身后贺知秋又补了句，“让厨娘再煮些清淡的吃食送来。”
“得嘞，保证都是些清淡饮食，小将军以前爱吃的那些。”小五信誓旦旦，说完便头也不回办事去了，虽然身上肉多，但也不耽误他向来办事利落。
“兄嫂……”沈耀又唤一声。
贺知秋见他有要下榻的意思，忙出声道：“有什么要办的，等你养好伤再说，再如何着急，也有我和将军呢。”
贺知秋拍了拍沈耀的肩膀，颇有些心疼地看着眼前这个被折磨地面色无血色的少年。
当初去水牢劫人的时候，整潭刺骨的冰水肉眼可见地被染得鲜红，墙上挂着的那些折磨人的刑具叫他们这几个常在军中办事的看了，都不免觉得头皮发麻，心头一紧，而沈耀却不知在那鬼地方待了几个日夜。
对于沈耀为什么会出现在南庆二皇子私设地水牢里，贺知秋和沈辞皆是不清楚内情的，只是他们月前便收到沈将军从国都捎来的紧急信件，让他们把沈耀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带回来，没有理由。
对于老爷子的命令，他们也只能照办。
好在在延都时又凑巧碰见慕大夫带着沈月被追捕顺势救下这才找到了沈耀，万分凑巧。
沈耀听着贺知秋的话，才稍安抚了些许情绪，问道：“兄嫂，我睡了多久？”
“自我与阿辞他们将你带回，已有月余了。”贺知秋见沈耀神色有异，问道：“你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办？”
“我昏迷这月余，南庆延都可有什么消息？”沈耀激动地拽着贺知秋的衣袖，死死盯着他，眼里尽是迫切，“凌云霄，凌云霄可是继位了？”
“你问的可是那南庆二殿下？”贺知秋从未见过沈耀这幅慌张着急的样子，道：”你何时得罪这南庆二殿下了？”
话一说出口，他又觉不对，转口道：“而今该是改口叫南庆国君，他月余前便已继位，政事做的是勤勤恳恳，半月前又迎了南庆叶相的女儿叶瑶做皇后，朝堂之上无人敢置喙他。我原想着，这南庆前任国主才殡天不久，紧跟着南庆大皇子也离世，按历朝历代国法来讲，他该是守孝三年，不可办红事才是。”
贺知秋接着道：“对外并未传出礼官们对此有异议，那些个老古板，在朝堂之上，对有违礼道之事一言不发，岂不蹊跷？”
贺知秋这话说得十分委婉又露骨，沈耀也是了然于心。这言外之意便是说，这南庆的新任国君也是个相当狠厉的角色，做事情必然是很有手段的，全然不似他在外边的完美伪装，能制住这么些常年将礼义廉耻挂在嘴边上，满嘴道德经之乎者也的圣贤表率，怎么也不能是只任由猛兽宰割的兔子。
“兄嫂，南庆大皇子并未身死。”沈耀说的这话极轻，仿佛是因为不确定，所以不敢断言，又仿佛是因为他躺了太久，没了说话的力气，故而才这么小声。
“此事，你怎会知晓？”
沈耀的话一字不落地进了贺知秋的耳朵，让他一惊，贺知秋有些困惑，但又很快镇静下来，整理思绪。
先是向他打听延都的事，又和南庆皇室颇有纠葛，一声不响偷偷潜入延都，被关在水牢的事也是……沈家那位老头子又无厘头的让他们去将人寻回来，看样子是发了大火，贺知秋若有所思问道：“阿耀，你去延都，可是奔着南庆皇室去的？”
“是。”沈耀答得干脆，并不想隐瞒。
“你还有什么是要与我和你阿兄二人交代的？”贺知秋被沈耀着毫不避讳的一个“是。”字噎得不知说什么。
那可是皇室，还是南庆的皇室，三国几百年来相安无事并不代表往后也是如此，又何况正直今年如此多事之秋，以沈耀这样的身份，若是与南庆起了冲突，搞不好，沈家全家都要遭罪。
沈耀这孩子他熟稔，遇事知晓冷静，懂得如何看局势，不轻易得罪人，只是这性子嘛，倔得很，比起他阿兄，可谓有过之无不及，贺知秋真不知自己这算是夸他还是骂他了。
“我与南庆大皇子有情。”沈耀说的相当简洁明朗。
“有什么？”贺知秋呆愣住，这还是头一回，他期盼自己是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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