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红花会众人,候封上路了。他漫无目的、毫无方向地走着。走过陡峭的坡,踏过芬芳的落红。以致于鞋底发香,有时一路上不免招来几只蝴蝶。处处皆留香。一人见此,在江湖传开了。又因他行侠仗义,便有了他的外号——“千里留香”。颇似当年楚留香。
忘了家人,忘了自我,忘了一切。只记得自己是大侠。人道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不知走至何时,不知走了几里,不知身在何处。
走至半山腰,他见一位披头散发的老者走着,身后跟着一只小羊羔。
问道:“老先生为何披头散发?”
“扎辫子不可,结辔亦不可,便披头散发了。”老者无奈地笑了笑。
“为何仅有一只羊?”
“重石行不远,轻沙游万里。”
“去何方?”
“死亡。”
“为何以走之方式?”
“无人知晓。”
“老先生如何称呼?”
“便叫我‘人’吧。”老者摇头笑了笑。
候封听后若有所思。
突然,他注意到老者身后的小羊羔,问道:
“老先生是欲将此小羊羔养大了再吃乎?”
老者蹲下,爱抚着小羊羔的皮毛,否认道:“非也。她是我的伴儿,我怎会忍心吃了她呢?只道是‘人羊殊途’。若世上真有妖怪便好了,她便能修炼人了;或我变成羊,便可与她相互依偎了。可惜啊!可惜……”言罢起身。
候封料到是高人,忙问道:“老先生,我该去向何处?”
“随心所欲,不拘于人。”
又道:“活着最重要的是承认自己,而不是被别人承认。人生来能感觉到的是自己,自己一死,便看不到别人了,便是被追封再大的功名也看不见了。若是世上真的有鬼,做了鬼亦要承认自己,莫要因为人怕自己而躲起来。要我说,爱去哪去哪!吓死人也无所谓!反正自己也不是人了!若是猴子,便安安分分做猴子,为何学人?若是羊,便安安分分做羊,为何做人?若是人,便安安分分做人,为何做神?反正猴子有人的思想也成不人,羊有人的思想亦成不了人,人有神的思想……”
“也成不了神?”侯封问道。
老者笑道:“谁知道呢。不过把思想分享给别人,别人还会说自己是疯子。何必呢?哈哈哈!”
突然问侯封:“你是何人?”
“大侠!”
“不错!”
老者摸着胡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又问道:“你如何吃喝,如何寐寝?”
“食野果,饮溪水,倦了便睡地上。然后行侠仗义,助人为乐。”
“不怕别人笑话你?”
“不怕!我助人,人不笑我。”
老者点头喃喃道:“这便是‘侠’。”
又问:“如何助人?”
“倾尽自己所有给予人。最不济——或偷,或抢,也要给穷人一口饭吃!”
老者大笑道:“说得好!只要能活着,能做事儿,别的便去他妈的了!”
老者唱道:“沧浪之水清兮!”
“可以濯我缨!”
“沧浪之水浊兮!”
“可以濯我足!”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大笑。
侯封很喜欢和这位老先生待在一起,和这位老先生待在一起时,是他最快乐的时候。只因他们互不拘束,不摆架子,想说甚便说甚。
“去吧,大侠!后会有期!”
“老先生!后会有期!”
候封向老者挥手道别。
老者默默消失在夕阳中。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侯封夜后邀陪明月,晨前独对朝霞。
就连七夕亦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是日,侯封又在酒肆中豪饮。他是第一个客人。
醉吟道:“一杯顶万杯,是杯不是杯?问醉是梦还是醉?醉里梦来……”
他也弄不清楚,弄不明白。只是一醉便不省人事了。
忽闻门外马蹄声。
哒!哒!哒!
“驭——”
那人一勒马,飘身跃下马背,缓步走进酒肆。
两人跟了进来。
忽听一人说道:“兄弟,大伙儿坐坐可否?”那人也不等侯封答应,大剌剌便坐将下来,跟着又有两人打横坐下。
那人坐在侯封旁边,见是个醉汉,未有理采。 三人自顾自聊天,再未理会侯封。
一人问道:“千千,你哪儿来如此多钱?”
皇甫千千道:“向兄,这你便有所不知了。我们皇甫氏乃官宦世家,家财万贯,一人一匹马算不了什么。”
又问:“马如何?俊不俊?”
向天借命道:“俊倒是挺俊的,只是瘦了些。我就是怕你买了马,没钱买酒了。”
皇甫千千道:“好,向兄莫急,我这便让小二上酒,潇洒潇洒向兄的肠子。我和知否便不喝了。”
向天借命道:“这如何成?兄弟们不喝,我也不喝了!”
公子知否信口道:“不喝便不喝。财是催命小鬼,色是刮骨刚刀,酒是穿肠毒药。”
皇甫千千“扑哧”一笑,道:“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怪不得你字曰不知,便是你话太多了!”
公子知否问道:“照你这么说,我一言不发,便是知者了?”
向天借命大笑道:“你便是一辈子一言不发,也成不了知者!”
两人大笑。
公子知否气得不再说话。
侯封听完他们的话后,不禁笑了两声。
公子知否见状,一拍桌子,起身怒道:“醉汉,你笑我作甚!”
侯封悠悠道:“我不知笑,笑不知我。笑之自由,与我无关。”言罢又笑了几声。
公子知否听后,立刻握剑欲抽。被皇甫千千一把制住,沉声道:“如今你尝出话里带刺的滋味儿了吧?”
公子知否听罢,便不再作声。
皇甫千千作揖歉道:“兄弟,刚才我兄弟对不住你,我替他向你道歉。”
侯封摆手道:“无妨,无妨。”
“敢问兄弟贵庚?”
“侯封。”
“侯封?”皇甫千千心想,他从未在江湖上听过这个名字。又想:“许是江湖新人吧,初生牛犊不怕虎,也难怪如此无拘无束。”
继续言归正传:“先饮酒,后品茶。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后岂堪夸。江湖上不仅有血和酒,也有诗和茶。不仅有王侯将相,也有我们江北四霸!”
向天借命点头赞道:“江北四霸……不错,不错。”
侯封心想:“原来他们是江北四霸,为何只有三人?”他没有多想,继续灌酒。几人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只是过客而已。
三人喝得酩酊大醉,皇甫千千嚷道:“向兄!今日我们可是为了你破例喝了一回酒!我们是不是兄弟!”
“是——”向天借命朝天大喊。
三人勾肩搭背离了酒肆。睨着他们,侯封想起了心砚和曲文松……
良久。
一人进入酒肆,他认出侯封,走近坐在侯封身旁,拍了拍侯封的背道:“兄弟可还认得我?”
侯封感受到那温暖的手,扭头一眼认出那张脸,酒也醒了半分,惊道:“是……曲兄!”
曲文松一边倒酒,一边道:“好兄弟,我可想死你了!我找你找了好久啊!”
曲文松为了找到侯封,东问西打听,走了不少路子。
侯封抱着曲文松哭道:“曲兄!我也想你啊!我那么久没给你写信,我对不住你啊!”
曲文松慰道:“无妨,无妨……见了面便好了!”
两人缓了缓,侯封问道:“曲兄何事相求?”
“实不相瞒……”曲文松将事大致说了一遍,问道:“侯兄可愿做我们的谋士,为百姓效力?”
侯封听后心中一喜,想:“为百姓效力?这正中我意!”可转念又想:“老先生说过,让我‘随心所欲,不拘于人’。如果我当了谋士,会像诸葛亮一般整日闷在一个小室里,便没了自由。”自由和大义,必择其一。
于是问道:“我若当谋士,必待一方乎?”
曲文松却道:“没那么多事儿,侯兄爱去哪儿去哪儿,只要承认是我们的谋士,为我们出谋划策即可。或送信,或耳边,天涯海角你也是我曲文松的兄弟,我不会为难兄弟的。”
侯封听罢反而不好意思推辞,于是只能答应出师了。心想:“待我与曲兄商罢大计,再走不迟。”
“好兄弟,此金丝甲,今后便是你的了。”
曲文松将金丝甲递于侯封。不客气是对兄弟的尊重,侯封没有管此物贵贱轻重,毫不犹豫谢过收下了。
两人离了酒肆,骑着骐骥飞腾。
侯封突然想起之前三人是江北四霸,而曲文松要先占江南,再往外扩充,必涉江北。惟恐此三人对己方不利。于是向曲文松汇报:“曲兄,我在酒肆听闻有三人自称‘江北四霸’。”
“江北四霸?”曲文松心想:“师兄说得当真不错,江北四面楚歌,势力众多,不好下手。”
于是道:“此事回去后从长计议。”
两人消失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