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eight

我飘忽着进了门，不知道做了些什么。

我把额头贴向墙壁，想去听到他所说的一切声音。我原以为夜是浓稠流动着的静谧，可此时我才发觉夜晚是喧嚣的、有烟火气的。楼下的租客在搓麻将、隔壁的小孩子抽噎着写作业、楼上的狗吠声断断续续，远方粗俗的叫骂声不绝于耳。

房间旁边有肺结核小偷，咳嗽着敲打着游戏键盘，我能想象出盛了一半的血水的盆的模样。

我想吐了，这间屋子不能把这些声音屏蔽在外，它们围绕着我，虽然月光能沿着窗檐洒入，皎洁的月亮高悬头顶，可我永远陷在这里，在这城市下层的泥沼里翻滚，翻滚着下沉。我能听见小孩子的哭声渐渐大了起来，我心里不由得被掀起一股躁动的忧郁，而直到视野渐渐模糊起来，我才意识到是我在哭，我的腮上全是被抹开的泪水。

电视机我早已打开了，那段播放过无数遍的短视频仍在不断地重复，我裹紧了被子，身体瘫成一团，因为头埋在臂弯里，所以我看不到视频里的人，可我早已背下来了，我早就能在心里演习不是我的情态了。

很像，真的很像，我们的侧脸的曲线看上去几乎是一致的。

我只能去拙劣地模仿他，才能从他那里获得一点可悲的怜爱，我觉得悲哀，心里又暗自愤懑，为何要有他呢，我想，如果只有我一人便好了，只要他不在了，我就可以变回我了。

我在梦里能看见模糊的男子朝我挥手，我蹒跚着追上去，看见的却是我自己的脸，我尖叫了，但鼓膜里充斥的却是被放慢的雨声，响如鼓点的雨滴敲击着我的神经，我就在噩梦中辗转醒过来了。

醒来时我处于一种微醺的醉态，试探地走了几步后，我发现窗户没关上，地板被淋入的雨水打湿了一片，在冷峻的清晨中，被暴雨洗过的天空呈现一种宝石般的湛蓝。

我拾起伞出了门，沿着路边的苍蝇馆子打了辆出租车，一切都不同了，这熟悉的景色，在我的眼里又不同了。

我让车窗半开着，把面部迎向潮湿的微风，风很舒服，吹得我皮肤痒了起来。

我今天搽了豆沙色的口红，没有描眼线，带着宽檐的遮阳帽，耳边别的是太阳状的发卡，身上套着长及脚踝的白色连衣裙，脚上仍然是那双走起来噔噔的白色圆头皮鞋。

当我站在桥上时，我左右移动着身体，只为了看流水一样的光在我的肌肤与裙装上流淌，我在颤抖的晨光中侧倚在栏杆旁，翘起脚观察着我的影子。

直到那辆黑色轿车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才收回了打发时间的心神，我能从车窗上看到我的脸的虚像，那是张年轻漂亮、瘦削苍白的面庞，眉毛很浅，嘴抿成一条直线，我不禁为这虚伪而清甜的面孔感到大为惊骇。

他从后座下了车，仔细地观察我，说，新发夹很好看，很衬我的肤色，我伸手慌张地梳了一下头发，说了谢谢。

他没继续什么话题，同我一道依靠在栏杆上，问我今天的安排。

我说暑假么，作业还有很多时间做，天气很热，也没什么玩耍的兴致了，是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

他说我想和他一起去做生意么？

我猛地抬起头，确认似地问他说什么?

他重复了一遍，又补充说，我不需要参加具体的讨价还价，就在候客室等着就可以，又凉快又舒适，还有茶点或是玩的小玩意。

好，我说好，只要他也在，什么都可以。

他微笑着转过身，请我上车，司机是我没见过的保镖，他叫他阿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