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的门被打开,族长张站在楼梯上说:“张海华被终极带走了。”
吴邪连忙推开闷油瓶的肩膀,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楼上,张海华之前睡的床上已经没有那个安静沉默的少年,明知道他还活着,会在另一个世界遇到自己,吴邪却有一种重要的人正离他远去,而他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一消失一样。
这种感觉在三叔不知所踪时有过,在潘子高声唱着《红高粱》时有过,在看到闷油瓶苍白着脸毫无生机的躺在张家古楼时有过,在看到胖子满身血汗,肠子破露时有过……
吴邪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床铺,少年的闷油瓶在这上面躺过……
一个人走上前来抱了抱他,说是抱,其实也不算,那人只是局促简单地用双臂揽了揽他的肩膀就放下了,但即使如此那人身上清爽的气息吴邪并不陌生,他扭过头,想对闷油瓶说什么,却看见那人一身藏青色——是蓝帽衫。
他看着吴邪的眼睛,说:“我在这里很开心。”
“我”,蓝帽衫用的不是“他”,不是“张海华”,也不是“我们”,而是“我”。
吴邪释然了一些,他们本就是一人,自己怎么忘了呢,他们所经历过的,闷油瓶自己也经历过,他们所能感受到的,闷油瓶不也是一样吗?
吴邪突然想起刚才闷油瓶说“你还有我”时的表情,突然觉得很安心。
至少,在张海华的将来,闷油瓶的过去里,终究存在着一个吴邪,会给他们温暖。
吴邪扭头去看闷油瓶,他站在那里,太阳光照在他肩膀上,把吴邪亲手洗干净的体恤衫照得雪白,吴邪冲他笑了一下。
族长张站在窗前突然说:“我也快要走了……”
吴邪说:“我知道,再下一个就是张秃了吧?”
张秃:“……”
本来伤感的气氛瞬间没有了,吴邪这才意识到,他刚才无意间说出了自己背地里给张秃起的外号。
呸呸呸,掌嘴掌嘴!
吴邪马上反应过来,说:“其实这个是这样的——”
闷油瓶在一旁丝毫不留面子地打断他,说:“我说过我都知道。”
“……”好好好,你行你牛逼,张大爷TM就是行走着的百度百科,三次元的博物杂志。
吴邪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向族长张,问他:“你刚才要说什么?”
族长张看了着吴邪和闷油瓶,说:“我会记住你,等你长大后找到你,然后……”
他突然不说了,扫了一眼闷油瓶,吴邪催他:“然后什么?话别说半截啊?”
他想了想,回答道:“和你生活。”
“哦。”吴邪说,不知为何,他感觉族长张先开始想说的不是这个。
族长张冲他拜拜手:“你们出去吧,我感觉到它要来了。”
吴邪摇头:“不行,我要看着你走。”
说着,吴邪惊恐的看到,族长张的右手臂变得透明了起来,吴邪想要伸手触摸,手指却只能碰到凉薄的空气。
族长张冲闷油瓶打了个手势,闷油瓶上前捂住吴邪的眼睛,在他耳边低声说:“别看了。”
闷油瓶宽大而瘦削的手掌覆在他眼皮上,他的手指是微凉的,掌心却很温暖,吴邪用手胡乱掰着眼睛上盖着的手,拼命眨动着眼睛,好像那样他就可以透过那只保护过他,捏晕过他,拥抱过他,爱抚过他的手,看到又一个张起灵在他的世界里的消失。
“别看。”闷油瓶的声音宛如叹息一般,在他耳边嗡鸣着。
吴邪不再挣扎,乖顺的靠在他身上,闷油瓶见他终于安静下来,便不再用力按他的眼睛,力道放轻了一些,他自己也怕伤到吴邪。
吴邪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他突然用力一挣,用黑瞎子教他的方法身体一扭,摆脱了闷油瓶。
族长张全身已经消失了,吴邪只来得及看到他那长得比别人长出一截的手指,但过了一秒,窗前便只剩下被风吹得卷起来的窗帘。
下一个就是张秃了吧。
吴邪紧张的喉头有些发堵,自从“计划”成功,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即使知道事情会如何进展,却依然感到忧虑和猝手不及。
确切的说,就是因为知道结果,才会变得慌乱。
吴邪现在就像是已经知道自己期末不及格的孩子,惴惴不安的等待着成绩单和家长会到来的那一刻,无奈,担忧,不知所措。
蓝帽衫握住他的手说:“我还没走,我还要再等一天。”
吴邪看着他说:“可你还是会走。”
蓝帽衫摇了摇头,有些意味不明地说:“不只是我,我们,都会走。”
闷油瓶有些惊诧地看向张秃,问道:“都会?”
张秃点了点头,吴邪明白,不只是蓝帽衫,就连张秃这段属于张起灵的记忆,也会和他告别。
那闷油瓶惊诧什么呢?吴邪想不通。
张秃却像是没受到影响一样,笑嘻嘻地说:“今天晚饭请允许鄙人来掌勺,西沙那次吃的鱼鄙人倒觉得味道鲜美,很是怀念。”
屋里现在只剩下吴邪和两个相隔十年的张起灵,静默着。
闷油瓶转身离开,吴邪一把拦住他,问道:“你去哪儿?”
闷油瓶拍拍他肩膀:“我找张秃谈谈。”
找张秃谈谈?有什么好谈的?讨论鱼汤放豆腐还是放香菜吗?
吴邪很疑惑,却没有问出来。
蓝帽衫突然说:“我感到抱歉,让你等了十年。”
吴邪低头想了一会,问他:“那你回去以后,还会让我再等十年吗?”
蓝帽衫说:“终极不会允许张起灵有在这里的记忆。”
他停了停,继续道:“所以我感到抱歉。”
吴邪有些好笑,看来无论哪一个世界的吴邪,都得等张起灵十年时间。
他冲蓝帽衫摇头,说:“你不用抱歉,一个巴掌拍不响,我愿意等。”
蓝帽衫不再说话了,他走到窗户旁边,看着外面的风景,吴邪知道他在思考,也不再打扰他,自己退出来,去隔壁屋找胖子。
刚才没听到鼾声,这个狡猾的胖子一定醒了。
吴邪推开房门,果然胖子歪歪床上,两只眼睛滴溜溜地打转,看到他,说了一句:“人走了?”
吴邪没来由地鼻子一酸,嗯了一声。
胖子拍拍枕头,重新倒回去,粗声粗气地说:“当初他们来的时候你应该想到了啊,怎么现在还这样,瞅瞅,鼻子都红了。”
吴邪回答他:“之前是想过,但真到人走了,却怎么也收敛不了情绪了。”
胖子拍拍他的背,说:“没什么,兄弟我和你现在那小哥不是还陪着你吗?”
吴邪说这我知道,但就是难受,也不知道怎么了,感觉自己也快要消失了。
胖子锤了他一拳,说你胡扯什么!嘴里净嚼着不吉利的,那么大人了改喜欢东想西想,也不知道害臊。
吴邪反驳他,怒道:“这有什么值得臊的,我想象力丰富跟年龄有什么关系,我心里悬得慌,想着来找你倾诉一下,反而来笑我,早知道一个字也不跟你说了。”
胖子笑了:“几个月不见你可真是变成小媳妇了啊,行行行,哄着你哄着你,行了吧?不是我说,你现在这性子,要不是小哥,没几个受得了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哦对,小公举。”
吴邪听了这话倒不恼了,正色说:“说到小哥,我觉得他有事瞒我。”
胖子说:“得了吧你,上次紧张兮兮地把我从广西捞过来也是说这事,结果呢,是因为人家小哥张给你准备生日礼物,所以天天回来晚了一些,我说这话你又要嫌我迂,你就是爱瞎想。”
“还有一次,小哥把一花瓶卖得便宜了点,你就怀疑买花瓶那老太太跟小哥是老情人,硬是把老子从北京揪过来,跟你一起调查那老太太,结果呢,人家只不过在卖油条的时候看你们家小哥长得好看,给了个七五折而已……”
吴邪坚持道:“这次是真的,我怀疑张秃这次也帮着他。”
胖子拍拍手,说你哪次不那么说,对了这不圣诞节要到了吗?人小哥也许在给你准备圣诞礼物呢!要我说,这一点点屁大的事,就别打扰你胖爷我吃狗粮了啊,宝宝乖。
吴邪又跟他闹将了一会,说了好些话,直到闷油瓶过来敲门,让他们下来吃饭,胖子才停止扯皮,乖乖跟他屁股后面下楼梯。
餐桌上少了族长张和张海华,一时间吴邪有些不习惯,不过好在胖子和张秃一唱一和的,逗得吴邪笑出了声,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到了晚上,吴邪,张秃,闷油瓶睡在一床,胖子这些年心宽体胖,和蓝帽衫挤在一起睡了。
吴邪和闷油瓶这些天都没有真正意义上亲热过,躺在一起不由得有些难耐,手偷偷在对方身上抚慰着,嘴唇迫不及待地凑到一起,却不敢弄出声音,吴邪在张起灵怀里轻轻喘着气,庆幸现在是深秋,两人身合盖一床被子,不然就要被张秃看到自己的狼狈样了。
吴邪不知道,张秃背对着他们,听着两人弄出的动静,苦笑了一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