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写我心》

PART 1

天边的那一片云压的低低的， 昏暗而深沉，像是墨水打翻后洇透了画纸，于满满的黑色中偶尔露出几缕留白。

屋外的女孩静静地倚靠着墙壁，不远处是繁盛的爬山虎，染绿了原本青色的砖石。她一脸倦容，身上灰色的连衣裙已经洗得发白，黑色的凉鞋边缘粘着泥土。脚边的青苔正默默等候，下一次，雨水的恩惠。

“快下雨了吧”清冷的声音划过空气。窗外，一片绿叶刚好回归大地。

女孩没有回应，仰头看着不远处密布的黑色云层，波涛滚滚般向她涌来。她嗅到尘土和青草的味道，她很留恋这种味道，闻到后仿佛步入焕发着蓬勃生机的盛夏，令人着迷上瘾。这是独属于这个古朴小镇的气味，她把它理解为故乡的气息。

而现在，暴雨来临前的潮湿压抑着这丝气息，萦绕在身边的，多了份躁动不安，以及长途跋涉后的疲累。

她回过头注视着屋中的男子，他正站立在一方木制桌子前，右手紧握的毛笔正在宣纸间游走着，宛若行云流水，目光毫无波澜一如从前，笃定而又专注。

四年了。她注意到那分明了些的棱角，更为深邃的眼眶，以及那笔尖飘逸的黑色线条，而不变的，是那份独有的寂静。每当她看到这份寂静，就会觉得安心。就好像头顶有青葱树木的花草，不畏惧外界的风雨飘摇。

但如今，风雨马上降临。她感到的不是畏惧，那是一种无法言表的情绪。

“去看看师父吧，浅袭”

她听清了，他叫她“浅袭”。

他于黑白山水之间抬头，望见她的背影。瘦小的身躯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脚步匆匆，踏过青色的石子小路，在细密的雨点中闪闪发亮。

这令他想起了她辞别时的背影，也是这样的决绝仿佛与身后的世界画上了界限，冷漠的让人心酸……他独自沉溺于往事，丝毫没有察觉到悬停的毛笔中的墨汁，已如他心中积累的情绪渐渐膨胀。忽地滴在山水之上，留下巨大的斑点，慢慢氤氲扩大，如同一个黑洞，吸噬人心。

五月的日子总是这样死寂又充满生机。繁花已谢，绿叶未老。阴晴不定的天空如同稚嫩女孩的侧脸。经历过雨水洗礼的青石板路氤氲出别样的韵味来。

屋檐下，中年人正半躺在藤椅上，怀抱着放着京剧的收音机，咿咿呀呀的跟哼着调子。身边，沏好的茶水冒着热气。

行李箱碾过坑洼鹅卵石的转动声格外刺耳。

还是回来了。

“爸”，轻轻的声音打破低沉的空气，仿佛透明的杯子一下子摔得粉碎。

他看着她。隔着滴水的屋檐。

曾在脑海里幻想过的无数次重逢，竟是这般突然和普通。

他匆忙起身，重逢的激动似乎化为尴尬和不知所措。他张了张嘴，吐出了“嗯…”的嗫嚅。

“累了吧，想吃什么我去做”

那些准备很久的问题，比如“在外面一切还好吗”“有没有胃疼”“回来以后还走吗”…统统停留在嘴边，又咽回了肚子里。

四四方方的桌子，饭香热气腾腾地冲向头顶，熏得眼睛酸痛。过度的奔波已让她饥肠辘辘。她已经很久没有吃饭美味的饭食，亦或，用心烹饪的菜肴。

旁边的中年人一声不吭，闷闷地夹着面前的菜。嘴角微微试探着，“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她的左手下意识地攥紧衣角。幸好，眼泪憋回了眼眶。

她依旧在他面前维持着倔强孤傲的假面，神情像极了五岁那年跟同学比画后的不服气。她抬头看着他，下巴依旧扬地高高的，巧妙地掩饰着内心的颤抖。

“我过得很好…”

“那就好…这汤我再给你盛一碗”

她明白，时间可以抚平伤痕。只是，变了就是变了。终究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