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酒

这天清早，夜晚黑暗潮湿的气息尚未褪去，太阳刚刚从地平线边探出一丝光亮，白居易便悄声起身，独自一人离开了自己的府坻。

他身着一席如纸般的素白，倒是与他的脸色有些相衬。眉目清秀，五官端正，岁月没有在他的面容上留下痕迹。可他眼角额间的细纹中却夹杂着忧郁，像是比他的年纪还老上许多的沧桑。

初晨，天边泛起一层层鱼肚白，把他的身形映得格外孤独寂寥，像是超脱凡尘的仙人，备受敬仰却无朋无伴，只身一人徘徊在九天之上。

手中的白瓷酒瓶碰撞着，叮当作响，给这个清冷寂寞的背影配上了旋律……

之前，他许了自己“ 白首同归 ”，所以就连在这京城之中两人的的住宅也是建的极近，只隔了几条巷子。白居易在曲折狭窄的小巷里弯弯绕绕，不久之后便到了微之的府坻。

府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门并没有上锁，门环上却也积了一层厚厚的的灰尘。白居易拿出自己的手帕，用力擦拭着锈迹斑斑的门环。轻轻一推，大门缓缓打开，老旧失修的大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平日里生机盎然的庭院早已萧条哀败，杂草丛生。不知从何处爬来的野藤蔓蜿蜒着爬满整堵斑驳的红墙，大门前庭柱上的漆已经掉的七零八碎，找不见踪影，偶尔有几声鸦叫传来，衬得整个院子格外凄凉。

“ 他若是看到自己的院子成了这般模样，定是会伤心的吧……”白居易自顾自的想着，鼻尖微微发酸。

放下酒瓶，蹲下身拨着地上的杂草，任凭粘腻的草汁沾了满手，他还是不知疲倦的亲手把一束束野草连根拔起，扔在一边。

从清晨到正午，身边的草堆有了半人多高，而白居易的白皙细腻的双手却早已被野草和杂枝的尖刺划出一道道血红的口子，鲜血淋漓。刺目的鲜红浸染了堆顶的野草，一晃一晃的刺的人双眼生疼。

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打在脚下被清理的光洁干净的土地上，转眼之间无影无踪。

一滴，两滴，三滴……就连白居易自己都早已分不清楚那究竟是汗水还是泪水。

他颤颤巍巍的站起身，伸出手想拿自己带来的酒瓶。

血肉模糊的掌心碰上冰冷坚硬的瓷瓶，痛的白居易全身一颤，手上一个发抖。“ 啪……”白瓷酒瓶沾了鲜血，落在地上摔的粉碎，里面剔透香醇的酒液酒了满地，酒香瞬间溢满了整个院子……

或许，有的时候，千均重的山也压不垮的人，会因为一片羽毛的掉落而崩溃。

白居易颤抖着双手，跪在地上一片片捡起染血的瓷片，把它们捧在手心里，珍而重之的合拢掌心。泪水滚滚流下，冲淡了手上的鲜血。

“ 微之……我就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了吗……”白居易声音带着哭腔，渐渐失了原本动听的音色……

“ 也罢……这酒我是喝不成了，说不定摔碎了，你就会喝到……”

“ 微之，你还记得这坛酒吗？这是你和我表明心意的那天……与我亲手埋在我院中那棵桂花树下的……你说，等我们老了，再挖出来，一起开怀畅饮……”

如今，你却走了……我便拿这酒，亲手送你走上那一段黄泉路……

“ 微之，下一世……你等等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