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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哭

【何尚何】日熙月华

“文博儿,你别哭。”

 

我第一次听这话的时候是刚搭档不久,某天大家下了班聚会,我一个人喝了两杯白的躲到外面去吹风醒酒,已经不记得为什么哭了,也许是觉得委屈,干编导干的好好的,就因为满腔的喜欢放弃了工作来入了科学相声,二十好几的男人了事业爱情全没有,一度觉得自己怕是个废人了。

 

正红着眼的时候何九华偷摸出来找我,那时候我还是寸头,他还是梳着现在令无数姑娘尖叫的背头,一身戾气的没收敛,纹身大剌剌的摆在我面前,瘦削的脸棱角分明英气逼人,就是这样一个男人,蹲在我身边叼着根烟,用还不是现在那样的破锣嗓子,用我好些年没听过的温柔语气对我说一句,

 

“文博儿,你别哭。”

 

一点也不符合灯光下格外吸睛的他胳膊上八个字,

 

以和为贵,大杀四方。

 

我当真就擦了眼泪,不再哭了,鼻尖还萦绕着来自何九华的令人安心的烟草味。等他一支烟抽完,我腿都蹲的有点麻了,站起来活动活动腿脚,我问他,

 

“哥,跟我搭是不是特辛苦。”

 

我是个台上台下性格完全相反的人,我本来是个艺术生,爱好自己一个人找个地儿琢磨我的画稿的色彩结构,可上了台我就跟疯了一样,嘴里往外蹦豆子一时不停,何九华却是个里里外外都慢性子的人,有时候台上我怎么撒泼打滚他都是一副安安静静温温柔柔的样子,盯着我,偶尔搭上两句话,让我觉得他控制不住我,有时候自己甚至都说不下去。

 

“没有啊,文博儿说的挺好啊。”他明显愣了一下,思量着回了我一句。

 

我只能笑笑,我不能就着他的话说下去夸大自己,而跟他争辩自己到底好不好更是不合适的。

 

“文博儿,你别瞎想,你说的挺好的,咱一定能行。”他伸手搭上我的肩随我晃晃悠悠的走回包厢。

 

“谢谢啊哥。”

 

我笑着搂住他,灯光下他眼睛眯着,喝了酒后的脸颊绯红,盯着我,眼睛深的好像要把我嵌进去一样,我回过神来,挥开他的手径直进了包厢,我自己知道自己心跳如擂,便不敢在他身上贴着了。

 

这很正常,我安慰自己,学艺术的男生多多少少都有一部分是性向不同于其他人的,我只不过是那一部分人之一而已。

 

可我自己知道,我只想和正常人一样。

 

 

 

 

 

 

 

 

 

 

 

 

入这行这么多年来我最讨厌观众刨活儿,一个逗哏演员站在台上既要把观众逗笑了又要控制时长演完节目,本身已经很累,真到连着演的时候累的精疲力竭,观众偶尔接个话打个茬我都懒得搭理。

 

可我那时候还没成角儿,根本没有指责观众的本事,心里想着都是我粉丝都是来图个乐的就算了,可我记得那一场我严重失误,下头观众的话接的听不了了,眼看着没多长时间,可入活儿才一半,我依旧笑着应付观众,后背早已湿了一片,连着一块大褂的布料也是津潮的。

 

我真想当场下去不说了,可理智告诉我要再撑一会儿,这是职业素养,师父也说观众是衣食父母,我根本不敢在脸上表现出一丝不快,我只能不断吞咽口水来缓解紧张,想出解决的办法。

 

“来,你上来我来跟你说。”

 

听到这话我被惊的心里咯噔一跳。

 

本在何九华手里立着的扇子突然被他砸到桌子上,我听着他操着低沉的嗓音狠厉的语气说出这话时腿都差点软了,他是真的不怕死,我忙抬眼去看他,被顺毛遮住的痞气这会儿全数散发出来,他舔了舔后槽牙望着底下,一时剧场里鸦雀无声,我倒还是要感谢他,赶紧现场砸了个挂翻过这篇儿,紧赶慢赶总算是掐着点儿说完了这段。

 

下场的时候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看着不久前发了一通火的人,大褂随他走路步伐飘荡,露出黑色的水裤,我连忙跟上去,脱离这个让我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的地方。

 

就连换大褂的时候他也一言不发,专注的解着自己的盘扣,我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换完衣服后何九华又突然开了口,说出来的话是我从来没听过的严厉的恶劣语气,

 

“尚九熙你是蠢吗?”

 

我讨好的望着他笑,“观众偶尔接两个包袱也是正常。”

 

“那他妈是正常?你接不上不会直接说回去吗?”

 

我不常见他动怒,可我实在是有些委屈,他是个捧哏,台上只要接着我的话就行还跟我拿一样的钱,他又不喜欢逗哏,根本不知道做逗哏的有多辛苦,我气极了,张口回了他一句,

 

“那我就喜欢接观众话怎么着了?”

 

何九华抬手将手里换下的大褂扔到地上,柔软的布料在木制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傻逼。”他骂了一句,转身就走。

 

我憋的满脸通红,摔门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我不断深呼吸,等到脑门上的热度褪下去后,我蹲下捡起地上的大褂,拍掉上面沾上的灰,叠好放进自己的包里,我其实想把它扔掉作为何九华凶我的惩罚,可是我还是选择好好对待它,就像好好对待何九华一样。

 

我挺矛盾,说相声这么些年,就这个知心朋友,还给自己弄得不愉快,我多半有些难过,看着他水红色的大褂,心里直痒,于是我蹲下来深呼吸,不停的深呼吸,可是我止不住眼泪,可能是随了队长,泪窝子浅。这会后台没什么人,该下班的都下班了,得亏不是湖广,我想着反正没人看见,三十岁大老爷们儿偶尔哭一下也情理之中。

 

何健一米七六大傻逼,我边哭边骂。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推门进来,这么多年的默契我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何九华,于是我继续蹲着不看他。

 

“尚九熙我大褂儿呢。”

 

我都哭成这样你还有心思想大褂,我心里别扭着翻了个白眼偷偷抹了一把眼泪,觉着何九华就是个铁直男。

 

我听见他叹了口气在我面前蹲下,放慢了语速轻轻说,

 

“我错啦,文博儿,别哭了。”

 

浓浓的京腔每回都让我格外欣喜,最喜欢何九华的声音,骂人的时候哄我的时候还是喝多了碎碎念的时候,说出来的带点儿吞音的话总能让我觉得什么都温柔起来了。

 

何九华扶着我肩让我抬头的时候我一脸不情愿,然后他啪的一声一巴掌甩自己脸上,指着我,

 

“乐。”

 

我笑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在我眼里他还是那个温柔岁月的何健。

 

 

 

 

 

 

 

 

 

 

 

我自己也没想到我能从小园子一路杀到专场,何九华应该也想不到,也许是托了学历的福,我总能想出贴近年轻观众生活的包袱,可当我真正奋斗了这么多年熬出头了,我张口却想不出一个包袱来调侃自己,我自己知道,七年了,受的苦太多了。

 

要说最感谢谁,何九华是第一,师父都只能算第二,师父赐了我字,给了我新名字新生活,教我学艺,也赐给我一个何九华。风风雨雨走了一路,旁边始终有他陪着,我就感到安心,累的时候想想,往旁边看,桌子里一直有个人跟随着你无论到哪里,就像家一样,太温暖了。

 

上了几百次台看过几十万观众我早就不知道紧张是什么滋味,可当站在台上的时候我才发现腿肚子直发抖,台下乌泱泱的坐满了观众,我太害怕让他们失望了,我斟酌着冷静下来扭头去看何九华,他对我笑笑,没有说话。

 

“我是尚九熙。”

 

“旁边这位老师要隆重介绍一下,我的搭档,何九华。”

 

我想起某一天他说,

 

“我只给尚九熙捧,没了他我也就不说相声了。”

 

何九华哭的突然,明黄色的大褂衬的他水灵灵的漂亮,引得我心一阵悸动。我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靠在张九泰肩上抹眼泪了,我心里不舒坦,眼下不是跟自己较劲的时候,我只能嘲笑了他一圈说他又矮又娘们儿唧唧,被他锤了一拳之后不再说话。

 

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酸,我从来没靠他这么近过。

 

事实证明气氛到了我不想哭都不行,一米八的老男人在这么多小姑娘面前哭还挺丢人,歌都唱破音了我忍不住放下话筒,台下的姑娘们一个劲儿的喊九熙别哭,却让我更忍不住鼻头酸涩。何九华转到我身边安抚性的摸了下我的腰,挡住我替我继续破着音唱了高音,这么多年我没见他唱过歌,一开口这破锣嗓子让我又气又笑。

 

“你能不能少抽点烟啊。”我在后台抽抽搭搭的问他。

 

“好好一歌儿给你整成啥样儿了。”

 

盘扣解了大褂还没脱,何九华笑着走过来手伸进大褂环住我的腰,下巴搭在我肩膀上,身边全是他身上的洗衣粉混着烟草的味道。

 

“文博儿不哭了。”

 

我羞的涨红了脸想挣挣不开,他轻轻吻去我眼角还残留的一点儿眼泪,用他那温柔到骨子里的低沉哑迷的声音用气音在我耳边说,

 

“博儿,咱成角儿了。”

 

我抱住他哭的更大声,心里想着那些姑娘们爱说的直白的话,我好爱何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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