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迷途

绿莹莹的叶子上躺着大块晶莹剔透的水珠，一惊物匆匆地从低垂的大叶片下窜过，让上面的珠子随之摇晃，便要落下。

一只布满老茧的手突然拉住了向下摇坠的叶片，另一只手也捧了过来，来人抱着叶片，一饮而尽，酣畅淋漓。

王翦站在脉络晶莹无比的滴水莲前。

为了生之本能的欲求，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另外几株莲叶。

散落的光芒拔过雨林的枝叶，在莲叶上留下斑驳的光影，令那本就厚实的脉络显得更加鲜活，让人感觉一触即破。

王翦不想叶片在他接饮之时破裂，他清楚地记得之前贪饮的来客不甚吞食到了莲叶的汁液，结果却在麻痹之中失明。最终那麻痹感直啃食到了他的心脏，徒留下了一具尸体。

王翦站在林间，自从他逃亡以来，王家的鹰犬遍布天下，而与同门为盟的势力更是紧追不舍。

习惯了林间的似静如动，如动似静，王翦已经能轻易地感知到潜伏在阴影底下的不善之意。

他已经不知道这场漫长的逃亡是一个怎样的走向，他只知道他越来越擅长此道，无论是变换猎物与猎人的关系，还是规避无意的交手。

“若是这自我折磨无意，又为何回忆过去，徒增愁苦”王翦离开陌生剑客的隐地时候，是他坐在原地苦思了三日后。

这是他自离开剑客隐地的第七天，他还没有走上人道，只是流连于林间，宛如失了指引找寻归途的游荡幽魂。

王翦伏下身，手擦过惊物留下的痕迹。是只黑狸，机敏的警觉感自然而然地升起，王翦知道黑狸向来只在树上窜跃，除非被危险威慑，否则没有下地的可能。

青影漫漫地游过，王翦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威胁始终沉稳不住，他看到它细长舞动的身姿，盘旋树梢上，青色的身体上纹有色彩斑斓的花纹，一条青蛇。

王翦知道它盯上了自己，它蓄势，他也蓄势，风驰电掣之间，冰冷的匕首划过了空气。

王翦感到手中匕首划落了个空，却不见青蛇的踪影。

“好家伙！”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沉敛，这是王翦逃亡以来学会的品质，他缓缓地转身，虽心中惊讶有人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身后，但知这些情愫只会动摇心境，令自己露出破绽。

来人一脸苍老，满头无发，袒胸露乳，一身布衣，打满了补丁，布料不一，嘴角夹杂浅浅的笑意，手上一物缓缓地蠕动着，正是那青蛇，只是没了原先危险的气息。

王翦看着这个修行和尚模样的人，只听到“吱吱”细微声响，一颗毛茸茸的球从来人胸中探出脑袋，便是一只黑狸。

王翦转身就要离开，“年轻人，干嘛急着就走？你不是在找什么东西吗？”背后和尚像是个盲人，眼中瞳孔小如米粒。

“你是谁？”王翦开口，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像是残破的镜子，上面满是风尘。

“老衲法号圆镜，是个闲散僧人。”老者安抚着手中青蛇，怀中黑狸竟异常安定。

“年轻人，老衲看你有点像一个人。”见王翦没有开口的意思，圆镜接话说道。

看着王翦流露出的一丝疑惑，圆镜略有疯癫地说道：“你的眼睛，像一个人。老衲不记得是谁了，不过你的眼睛很像一个人。”

“嘿嘿，我发现你的脸也有点像一个人，也是我见过的一个人，我也不记得了。”

“你的味道！你的味道！对对对！也像一个人。嗯......老衲也忘记了。”

“你的站姿......”

圆镜笑道：“你的心，也与老衲的有几分相像！”似乎甚为喜欢。

王翦待在原地，耐心听圆镜嬉笑说完。

“大师，你知道我在找什么？”王翦的声音不流丝毫情感。

“破镜重圆的答案！人人都来老衲这找这东西。”圆镜一脸得意地炫耀道。

王翦待在原地，沉默不语。

圆镜本来散光的眼瞳突然一转，焦集在了王翦身上，漫漫道：“问题的答案......关键从来不在于答案，而在于......说服自己。”手中青蛇蠕动，脱了圆镜的束缚，滑落地上，头也不回地游向了阴暗里。

王翦依然一言不发，杵在原地。

“年轻人，林地不大安全，不如一同随老衲去庙里吧！”圆镜怀中的黑狸突然跳出，爬到了他光滑的脑袋上。

话尽，圆镜回身向一个方向走去，后面王翦慢慢步随。

庙宇亦如和尚身上的布衣一样残破，一座佛像坐落在中间，蜘网交织而上，并无活物。雕像的头颅一角被水浸湿，两边各有一草堆。

王翦走到圆镜的左边，席地而坐。

圆镜挠了挠黑狸，从怀中掏出一颗果实喂去。

“年轻人，老衲是出家人，没什么填肚子的东西。”说时捏了一把菠萝蜜送到王翦身前。

王翦却不接过。

“天色已晚，年轻人要不出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遇到迷途的麋鹿，一填血欲？”说完人回到了另一块席地坐下了。

时刻提防危险比王翦之前想的要损耗心力，确实该找点像样的东西充饥了。

王翦闭目养神了一会儿，他感到眼皮上越来越黑，渐渐红霞不复，只余漆黑。

王翦感知到黑暗中缓缓呼吸的两个气息，黑狸憨睡于打坐的圆镜怀中。

星萤，光点。王翦穿过林间，听到万物呼吸的声音，又什么都没有听到，除了自己的心跳声。

朦胧微弱的光上飞过几只形态各异的虫子，王翦缓步朝着光处靠近。

那画面映入王翦眼帘——暗沉的紫红夜皇后上生出一大团朦胧橙光，夜皇后映着橙光，橙光照着夜皇后，那一片林地成了夜的寝房，发光的磷粉随风飘舞，在邀王翦同眠共枕。

当王翦再次回过神来时，他仿佛看见一只梅花鹿，它踢着矫健的蹄子缓步离去。

少了个呼吸，王翦走到庙宇前想，放大的眼瞳已经完全能看清漆黑里的事物。

这个呼吸不对，没有黑狸一般微弱，也没有僧人的绵长。

呼吸细微，短促，躺在王翦之前的席地，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

周围一片寂静，没有圆镜的影子，好像这人从来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