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宴仙坛那年,十六岁。
宴仙坛是个赫赫有名的江湖组织,专接见不得人的勾当——比方说杀人。
张府的老爷把我卖到窑子里,我接的第一个客人还没来得及脱衣服·,就被闯入的美艳姐姐捅了刀子。
我惊恐地缩在那个姐姐身后,只见她将血红的刀子抽出来后,上面的血飞向了一把白色的伞。
伞上有几朵红色的花,客人的血飞到上面,又开出了一朵花。
姐姐收起了伞,告诉我她是宴仙坛的人,问我愿不愿意跟她走。
我当然愿意。
我醒来时,茶桌边坐着个公子。
透过床帐,我只能看见他侧脸的轮廓,头发散着,正端坐着喝茶。
我知道宴仙坛的规矩,开口便问:“你是我的影子吗?”
他放下了茶杯,缓缓走过来撩开了床帐:“暂时不是。”
对上那双碧绿色的眼瞳后,我怔了许久,直到他给我洗漱完我才反应过来,痴痴道了句:
“龙井?”
他给我梳头的动作停了下来,看进了镜子里我的眼睛:“姑娘若想这般称呼我,未尝不可。”
他......把我忘了?
我想了想,上一次见面也是六年前了,忘记我,情理之中。
片刻后,我便被送到了吹杏楼。
坛主躺在自己的榻上,一只手撑着头,脸上没什么生气,病恹恹的样子。她的影子站在旁边伺候,看上去很凶。
我和其他几个女孩子跪在地上低着头,等着坛主赐名。
我是最后一个被问话的,坛主叫到我时瞥了眼她的影子易牙,易牙便走下来,递给我一盒脂粉。
我连忙道谢,坛主挥了挥手,问我:“你叫什么来着?”
“我没有名字,只是一个下人,主人平时只管叫‘喂’”
我抬头看着坛主,尽力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
“你以后,就叫韶竹吧。”
谢过坛主后,我们便去挑影子。
排在第一个的就是龙井,我毫不犹豫地选了他,回了自己的住所。
回去的路上,我把那盒脂粉给了他。
“这东西我能用么?”
他走在我身侧低着头,刚好能对上我的眼睛。
“既是坛主赐的,主子便用罢。”
回到住所后,我趴在桌子上看龙井收拾屋子,心里想着要他一个贵公子干这些粗活,还真是委屈了。
“你以后就叫龙井。”
“是,主子。”
我坐正了起来,玩着桌上的杯子。
“坛主赐给我的名字是韶竹,韶竹韶竹,不如你以后叫我少主吧。”
他转过来,同我对视。
“是,少主。”
宴仙坛有三种不同等级的地位,地杀,天杀与绝杀。我不过是个新人,通过了考验才能当上地杀去接任务。
龙井作为我的影子,最主要的任务还是辅佐我在这宴仙坛中当好一名杀手。
地杀杀人不需要武功或内力,仅凭美色杀人,所以龙井在这段时间教我的仅是琴棋书画。
不过,他教得我面红耳赤。
弹琴时,他会抓着我的手拨动琴弦,凑在我耳边的唇不断吐出热气,拂得我耳廓痒痒,他生得高大,我被他从身后握住两只手,像极了窝在他怀里。
我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何况是个格外俊俏的公子,以至于第一堂课,我完全是红着脸上完的。
反观龙井,脸上一丝别的神色都没有。
书法,画画我还是会些的,但龙井实在太过严格,有时我困得不行撑着头眯了会儿眼睛,他那把折扇就会不轻不重地落在我头上,把我给敲醒。
我强忍着倦意,在纸上七零八落地写着字,他看了不满意,便会抓着我的手,一笔一划地写,同我叮嘱着笔画间该注意的细节。
我的一日三餐都是他操办的,几年的奴仆生活由不得我挑食,可这天天清粥小菜一模一样的菜式......搁谁谁不腻。
龙井似乎是知晓了我的心思,第二天换汤不换药地把食材变了个法子做。
呵,真是难为他了。
白天,我被龙井蒙着眼睛打,他要我听折扇拍过风的声音来躲他的攻击,先几天一直挨揍,腰肢手臂都青青紫紫的。
晚上写字的时候我强硬着直起腰,总是没写两下就疼了起来缩在桌子边,他见着了,便收起笔墨要我歇息。
我诧异地梳洗完倒在了床上,还在想着一切是不是个梦,怎么龙井突然这么温柔,失了些冰冷的气场,多了些人性。
更甚的是,他走到我床边,将我翻过了身。
龙井褪了我的衣衫,我就这么光着身子趴在床上,毯子盖住了腰肢以下的部位。
“你......你干嘛......”
我心中诧异,可也不想反抗。
“帮你上药。”
我感觉到他的指尖抹了些冰凉的膏脂擦在我身上青紫的部位,从手臂,到背部,再到腰。
我被他刺激得扭了扭腰,他用另一只手按着我,低声道:“别乱动。”
“我不会对少主做什么,影子对主子不敬,刑罚比死还重。”
我自然知道。
“明天......我会打得轻些。”
我哭笑不得,感觉到他的指尖离开我的身体后便穿上了衣服。
考核还是来了,题目是听声辩位。
通过考试后我兴奋地问龙井是如何知道题目的,他告诉我,那盒坛主给的脂粉里有蛊,致盲。
还好,我并不常用。
也还好,坛主针对我的同时,间接告诉了我题目。
更好的是,我有个靠谱的影子。
那天我格外地缠着龙井,他在房中收拾时,我便跑过去蒙着他的眼睛,听他怼我一句“莫要乱碰”,接着拉他陪我上房顶看星星。
他的风流才气,碰上好时候便都露了出来,我伴着夜风听他吟着诗,想起了些往事。
好久以前,他也是这般念诗与我听的。
我的第一个任务,差点就失败了。
宴仙坛不养闲人,这我是知道的,明明在出发前我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可当我真拿着刀子对着面前熟睡的男人时,我还是心软了。
龙井在旁边冷眼看着我,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杀了他。”
我眼含着泪水向他求助,手中的匕首仍旧是顶在男人的喉咙处纹丝不动。
我的影子抓着我的手,仿佛我手中拿的不是武器,只是平常写字的毛笔,凑到我耳边说:“你动不了手,那我帮你。”
他用另一只手捂住我的眼睛,那只手发力往下一推,带着些温度的液体便溅到了我脸上。
我的伞上开出了第一朵地涌金莲。
回到宴仙坛,我一直在发病做噩梦。龙井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让我抓着手。
“爹,娘,不要走,不要走......”
我梦中呢喃,冷汗湿透了衣服,渗了些沾到床褥上。
不知过了几天,我的病才好了些,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龙井,一时间脑子糊涂,竟喊出了许久前的称谓。
“龙井哥哥......”
我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只感觉他的手抚在了我额上,像是在安慰我。
我的病好了,心病还没好。
吹杏楼知道我染了风寒,便没让我去复命,直接把奖赏送到了我住的地杀殿。
我是个地杀了,杀更多的人就能当上天杀,最后一步步成为绝杀,挑战坛主。
我的目标是坛主。
可我现在不过杀了一个人,便得了病,终日惶恐不安。
一日不小心打碎了瓷器,手上被划了一个大口子,很疼,可我竟觉得找到了发泄的方式。
我拿起了地上的碎瓷片抵在自己脖子上,闭着眼睛,想着当晚的情形。
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强硬着让我离了那片锋利的凶器。
“你做什么!”
我第一次见龙井气得嘴唇都在发抖,他死死地扣着我的手,怕我还要寻死。
憋得太久,我终于还是扑在他怀里哭了起来。
“我爹,我娘,我的家人都被害死了,连你都忘了我吗?”
“我想报仇,可我还是下不去手,我......”
他搂着我,任由我嘶吼哭泣,一言不发。
“你若实在不忍下手,这些粗活,交由影子来做便好。”
龙井为我包扎时淡淡地说。
“只是,我护不了你一世,该学的防身之术,少主还是要学。”
我点了点头。
“我学就是了,可你......真的想不起我么?”
他抬起头来,擦去了我脸上的眼泪。
“无足轻重,我是少主的龙井,这便够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教我练剑,轻功,我更喜欢看他耍自己的扇子,还非缠着他要他教我,他不答应,我就送他几套茶具示好,他虽然嘴上说着“无事献殷勤”,却也还是教了我些皮毛。
第二个,第三个,接踵而至的任务都被我和龙井完成了,他还是会捂住我的眼睛,或是直接将我搂入怀中。
而我慢慢地尝试推开他,自己动手,他也不拒绝,替我做起了收尾工作,让我们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我们很少失误。
虽然给我们下套的人不少。
一次我们混进了品茗大会取东西,龙井的茶中被下了媚药。
若不是他有渊博的茶学知识,我想很少有人能在意识混乱的情况下支撑着一炷香。
甩掉了他人后,我赶紧把他扶进了房里。
龙井浑身烫得像个炭炉,他的衣裳已是被扯得不成样子,我撑着他的身子,全然不知该怎么办。
他被我扶到床上,我顺着他的动作帮他脱下华贵的外衣,他嘴里一直说着些什么,我听不清,索性凑近了些。
不曾想,他吻住了我,一只手按着我的后脑,另一只手抚着我的腰。
仅剩的理智告诉我,我还有任务要做。
我推开了龙井,他那双被情欲占据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不断喘着粗气,似乎下一秒就要把我推倒。
我赶紧挣脱了他的束缚,小心翼翼地从窗户溜出去,拿到了任务提到的东西回到了我们的房里。
整个过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我的影子丢了。
我从窗户翻进来时,地面一片狼藉,龙井的衣服散落一地,人却不知去了哪里。
结果我刚走没两步,就落入了龙井的臂弯中。
他凑在我的耳边,一边啃咬着我的耳垂一边吐息:“你是不是......喜欢长安?”
我听到了上次任务对象的名字,愣了好一会儿,被龙井恰了一下腰后才回过神来:“长安?你何处此言?”
他把我打横抱起,一步步往床边挪过去。
“他自裁时,你眼中有不同于以往的情绪。”
“......那是我被他和晚媚的爱情打动了啊!”
我被箍在床上,不得动弹,龙井只着一层里衣,开始对我上下其手。
“是吗?那再好不过。”
他轻笑了下,唇又覆了上来,我知道这回在劫难逃,可还想挣扎一番。
“影子和主子暗生情愫下场可不好......”
“长安也是晚媚的影子,你不是......羡慕么?”
红帐春宵,一室春光。
回到宴仙坛后不久,我当上了绝杀,向坛主发起了挑战。
和坛主决一死战的前一天,龙井不见了。
坛主的影子易牙找到我,给了我龙井的折扇。
我心中一惊,诘问他把龙井怎么了。
“你的影子犯了些小错,如今关在刑堂,我劝韶竹姑娘明日慎重些,莫要像几年前的伊府一样,血流成河,实在难看。”
我咬着牙瞪他,看着他离开,也还是没有出手。
我是伊府大小姐,同龙井定了娃娃亲。
那天宴仙坛坛主突然闯了进来,杀了我全府上下几十号人,被我拉着去外面玩的龙井和我逃过了一劫,我们回府时,整个伊家都是尸体。
其中就有龙井的父母。
我已记不清当时的细节,只知道我跑进了闹市,与龙井走散,被带回了张家。
我处心积虑地进入宴仙坛,只是为了复仇。
没想到龙井也在这,还失忆了。
我捏了捏眉心,躺在床上思索着明日的对策,始终无法入睡。
坛主捂着胸口跪在地上,嘴边是一抹嫣红的血。
我也没占多少便宜,龙井教我的心法武功我虽已练得滚瓜烂熟,却被坛主一一化解。
我只凭着手中的剑撑在地上,喘着粗气,并没有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
“啊!!!”
身体被利剑穿过,我的视线愈发模糊,转头只见到了易牙的轮廓,便倒在了地上。
我冷哼一声,控着仅剩的内力将龙井断了的折扇捅过了坛主的腹部。
易牙笑着蹲了下来。
“告诉你,伊小姐,你杀错人了,她不过是我任我摆布的棋子,杀你全家,把你们赶尽杀绝的人一直是我。”
“你们死了,我就是宴仙坛名正言顺的主人!”
我身上鲜血直流,意识开始模糊不清,刹那间天地都没了颜色,我只看见一个男人在易牙身后站着,身上淌着血,脸上还有伤痕。
“还有我呢。”
易牙倒了下去,我也闭上了眼睛。
死前最后的画面,是一个嘴角有血的男人眼含着泪将我搂在怀中。
“快醒醒,我记得,我全都记得,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都记得的......”
萦绕在我鼻尖的是龙井身上的茶香和血腥味。
最后我还是没死成。
宴仙坛坛主的内力注入了我体内,好歹是留了我一命,医治过后不至于死,可也干不动从前的勾当了。
我没当上坛主,早有人觊觎宴仙坛,趁着我们内斗一举攻了进来,龙井带着我连夜逃出了宴仙坛,这才躲过一劫。
成亲那晚,他告诉我,他也是混进了宴仙坛中要复仇,不曾想遇见了我,刚见到我时,他盯着我看了一晚上,不知拿我怎么办。
他装成失忆,几次三番想把我送走,不愿我趟这趟浑水。
龙井也没想到我能走到这一步。
我躺在床上抚着他身上那些伤痕,有些是刺杀坛主留下的,有些是做影子训练时留下的,还有些是帮我挡着的,鼻子一酸,缩进了他怀里。
余生,我便同他在这玉茗山上品茗赏景,安安稳稳过一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