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村口,眼盯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到底,末几家已升起了炊烟,白白的烟飘飘悠悠地打着云,散了一片。
战争结束了。
他笑了笑,沧桑的眼中放出了久违的光彩,已经许久未收到家书了,不知家中的光景如何。
一步步踏在故乡的路上,一步步都是踏实的,温暖的,他见着了许多新面孔,房子有些是老样子,有些则翻新了,他问住一个年轻小伙子:“连家可还有什么人?”
小伙子一怔,指着新房子老屋子中的荒凉地道:“那便是连家,现在已是松树柏树林中的一片坟墓。”
连华在外征战多年,生生死死见过了太多,他神色看不出什么变化,轻道了声谢,便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那片坟墓。
西边那颗槐树还在。
他走过去抵着树干,看着自己家门口。
那年连华十五岁,束着马尾背着包裹跑出了家门。
“爹!娘!弟弟!你们保重!”
他脸上绽着明媚的笑意,阳光洒在少年的躯体,照进了父母冰冷的心中,打红了少女的脸颊。
连华一回头,看见了她。
“我要去打仗了,”他同她坐在草堆上,双手撑着,抬头看星星,“乡里大哥说最多一年就回来!”他的眼神落到了少女脸上。
“我要做大将军!给我们家长脸!”
少女呆呆地看着他,应了声好。
“所以......我们要怎么从这里下去......”
从回忆抽离,他看见女孩脸上的红晕,槐花瓣飘落下来,拂过她眼角泪痣与嘴角笑意。
短短一瞬的对视,他仿佛对她许下了什么诺言。
几十年后的连华拍了拍槐树,走进了自己久违的家门。
本就不大的院子里长满了谷物,几乎难以落脚。
野兔一蹦一跳地在狗洞进出,野鸡从长了野葵的灶上扑打着翅膀跳了下来,说是坟墓实在夸张,但破旧的房顶和地面桌面满满的灰告诉了连华此地常年无人居住,整间屋子毫无生气。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默默地赶走了灶上的鸡,将屋里稍稍收拾了一番,瞥见结满了蜘蛛网的米缸苦笑了一声,索性将灶上那些葵与院中的谷物摘下烹肴果腹。
两个热乎乎的碗,连华端着回头:“小......”
那个要他帮着添饭的小弟弟不在了。
沉默地收拾好一切,连华突然想去看看那颗老槐树。
正值春头,槐树快开花了,他走那时也是春头,当天正好开了花。
连华倚在门上,眼睛向西盯着那柱槐树,太阳正要落山,照得他眼睛生疼,便把头转向了东,看着隔壁的小孩儿。
“喂,你家有谁啊。”
“这不是我家,这是布娘家。”小孩抬头瞅了眼老兵。
“那你在这儿干嘛?”
“替布娘看家,她家就她一个人,今儿出去卖布了,没人看着。”
连华应了一声哦,便移开了视线。
春风吹了过来,柔柔的,有些痒。
两行温热的水就这样滑落了他脸颊,男子汉大丈夫,他从军几十年,泪都作血快流干了,许是想到自己今后也是一人,不由动容了。
抓起衣袖擦干,小孩儿忽的唤了句:“回来啦您!”
“是啊,多谢了!”
连华顺着奔跑的小孩看过去,一个盘发的妇人正站在槐树下,提着的篮子有几匹做工极好的布。
她摸了摸小孩的头,笑着递过一根关东糖,抬头正好对上连华的目光。
无言。
最终还是连华先开了口。
“小伊?”声音早已不是少年的澄澈,还有些许颤抖。
妇人微微张口,斟酌好的话语又噎了回去,她顿了顿,嘴角沾些笑意。
“是我,”她伸手拢了散在额边的发,露出左眼下的泪痣,“欢迎回家。”
夕阳的光有些刺眼,映着槐树和槐树下的女人,像极了几十年前的离别。
槐花开了,花瓣飘落下来,拂过她眼角泪痣与嘴角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