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叔是个戏痴,一辈子都在背负从姥爷那辈接过来的家业,是单传子,无儿无女。”,阿夏笑了笑,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在问:“你信吗?”
安玥不知道怎么回答:“我……”
阿夏没等她说完,便接了适才的话:“阿奴走后,梨苑愈发清冷,胡叔一去无回,也就倒了……”
“他而后有来找你吗?”
“找我?你说阿奴吗?”
安玥颔首
“他后来有来找过我。” 阿夏眼眸黯淡下来,自嘲地笑了笑:“但是我没见他,就此错过,自后未见。”
倚春楼外,细雨连绵
一人执伞伫立,缠缠细丝粘粘地落在油纸伞的油纸上,懒懒散散地滑下檐,成了雨帘,蒙了眼。
“公子回去吧,九离美人说了,不见客。”
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
“连我也不见?”
“公子请回吧。”,对方拱了拱手,摇摇头地退下。
阿奴闭着眼
许久他缓缓地转过身,头上的伞柄也化成一形清亮的虚影,消失在江南烟雨行舟的朦胧中
一人站在楼阁
一人隐于江湖
“再会……”
九离别过头,理了理衣袖。
“九离美人。”,一人用手扣了扣门板,站在外面道了句:“聆姐找你,下去一趟。”
他轻轻嗯了一声
——【楼下】
“哎呦,阿离啊,来来来,快过来!”,聆姐热情地拉过他的手,不似往常如此冷漠无情的样子,满脸堆笑:“累了吧。”
她拉着九离的手,笑向座上的男人
“闫爷,这个就是九离。”,她又转过头拉拉九离的衣袖:“还不快见过闫爷。”
“奴家见过……”
还未说完便被打断:
“见过。”
那人居高临下地坐在高座上,有些官家的微胖体态,表情耐人寻味,端着瓷杯,不紧不慢地用杯盖刮着茶,微微吹气,细细地抿了一口,才抬起头,语气傲慢:“还不用你说。”
许聆愣了愣,笑凝在脸上。继而半天才憋出一句:“是是是……是奴家唐突了…”
闫庄一饮而尽
他从对面推过来一张纸,玩弄着手中的佛珠,咯吱咯吱地响,淡淡地开口道:“这是赎身合约,还有卖身契。”
九离心中一怔
许聆一听,接过在手中翻看,脸上看不出是什么样的神情,复杂地说了一句:“这……闫爷,九离美人是倚春楼的头牌……这…”
闫庄不耐烦打断
“想必是九爷还没和你说吧。”他挑了挑眉,重新将那串佛珠带回了手上,拍了拍衣袍,漫不经心地站起来:“他现在是我的人了。”
九离本是死契,原应该不能赎走,但九爷还是开了高价,但闫庄是谁,在璞川可谓一手遮天,家大业大,也难怪九爷拿他没办法,是惹不起的人物。
闫庄似乎很满意,也很享受别人对他无可奈何的样子,他甩袖而去,身边的一行人跟在他后面,浩浩荡荡地走出了门。
他停住了脚,缓缓地开口道:
“收拾收拾,明日便会有人来接你。”
“闫爷慢走……”
“……”
慢慢地只剩下九离,人群星星点点地散去,也许这就是“囚徒”,从固若金汤的无边牢笼苦苦挣脱,却又不知险恶地跌入无尽深渊,生为笼中鸟,死为“罗刹”徒。
他等来了人,但不是闫爷的人
“你们这是不是有一个叫九离的人?”
倚春楼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走在前头的是一个女人,样貌生得颇有姿色,妆容艳丽,打扮招摇,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贵气,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这位夫人……您”
“把你们这管事的叫出来!”
那女人没有开口,她身旁的一个老妈妈便盛势凌人地道了来意。
其他人见来者不善,都是胆小怕事的,也不敢怠慢了,让了座,上了茶,便急急忙忙地将许聆巴巴地请来了。
“怎么回事?”
“不知道,这位夫人刚来便说要找您……”
许聆抿了抿唇角,叹了一口气,然后端起笑,恭恭敬敬地走到那女人面前,低头哈腰道:“不知夫人来此所谓何事?这倚春楼不是……”
“你就是这管事的!”
那老妈妈开口便尖酸刻薄,许聆先是被吓得愣了一愣,才急忙应着:“是是是。”
“您是……”
“大胆!你居然不认识我们夫人!”
“奴……”
女人始终没有开口,那身旁的老妈妈似乎是她的亲侍,一直替着她发话。
许聆紧张的手都握出了汗,浸湿了帕子,身旁的一个小厮偷偷地附耳道:“聆姐,这个好像是闫爷的正室夫人,俞大娘子。”
“原是闫夫人啊,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竟劳得夫人大驾……”,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夫人来此何事?”
闫夫人这才缓缓开口:
“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叫九离的人?”
一群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不敢吭声了。
“您说九离美人,他啊……”
“听说闫郎之前赎了她的身,不日便要亲自派人来迎入府。”闫夫人目光冷厉,余光一扫而过在座的各位,都不禁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依然端着仪态,庄贤一笑,优雅地道:“想着怕底下那群小贱蹄子怠慢了,便亲自来迎妹妹。”
“妹妹”二字说得颇重,像是在故意强调,让人听出了一种讽刺的意味,在座的人脸色都变得不大好看
这时,九离站在楼梯角
“关门!”
铜门重重一响,只剩下穿堂而过的瑟瑟秋风,在无尽的长廊嘶吼鸣叫,渐渐无了踪影。
“跪下!”
那女人坐在高堂,身旁的老妈妈厉声道了一句,她的眼睛眯了眯,那双极漂亮的凤眼,埋着化不开的阴霾。
“我叫你跪下!”
老妈妈声音高了一倍,闫夫人的神色也不太耐烦,仿佛最后一丝的耐心被消磨了干净。旁的人很是察言观色,便拾起门角边一根腕粗的木棍,往那倔强不屈的膝盖骨上敲去。
“唔……”
腿再也没了骨气,九离软绵绵地跪倒在地,忍着钻心的疼痛也硬是没喊一声,双手哆哆嗦嗦地撑着地,指尖发白,骨节分明。
“你……”
闫夫人伸手拦了老妈妈的话,缓缓地从位置上站起身来。
她漂亮修长的手指托起九离的下巴:“你这张脸生的倒有胜于那些个狐媚子。”,她暗暗用力,指甲深深地嵌入皮肉中,勒出了一道道血痕,她扬手一掌盖去:“可你为什么要与我争呢!为什么要与我抢闫郎呢!”
老妈妈上前擦擦夫人的手:“莫脏了。”
闫夫人轻轻一笑,接过帕子,往地下一扔,随即拍了拍手,立刻便有一群人一拥而上,架住九离的臂膀。
“主客之谊,替我好好招待。”
“夫人还是移步吧。”,一旁的老妈妈扶着闫夫人,看了一眼他:“莫见了血,脏了眼。”
九离殃殃地垂着头
双腿被打折,血肉模糊地溢着脓血,黏黏糊糊地粘在衣服上,满是腥臭
他被绑在梁柱上,双手被麻绳紧紧缚着。
“你……”
话还未落,只觉腹腔一阵疼痛,一个拳头不偏不倚的正落在他的腹上,深深的嵌在肉中,似乎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口中一阵腥甜,他咬着牙关,硬是没吐出这一口血。
“哼,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那老妈妈坐在一旁冷笑,阴阴沉沉地命令道:“继续打。”
如雨点般的重拳一个接一个地落在他的身上,殷红的鲜血从嘴角渗出,一伙人打累了,便举起了棍棒,每一下都像是捶打在一个毫无生命的烂布上,重上加重。九离每每疼得失去知觉,一旁的人便会打一桶水,冰冷刺骨的井水浸透他的衣衫,渗透进他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毫不留情的吞噬掉他身上残余的那一点点温度,发梢凝着寒,连心也是冰冷的。
不知过了多久
他被松开,丢到了地下,扑倒在别人的脚下,九离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只不过那双腿断了,所想维持的最后一点尊严,也没了。
“啧啧,这手真是细皮嫩肉的啊!”
她狠狠往那手上一踩,绣花鞋底的纹样印着九离手背上的肉,来回踩碾,霎时一片血肉模糊,连骨头都被压得嘎嘎作响。
收回脚时,那双已经被踩烂的手,还在不住地发抖颤栗,粘满了尘土草灰。
“既然甘愿下贱沦为妾,就不必留着这长指甲了,拔去罢了。”
说罢,站在门口的那些人肃地围了上来,十多个人,分五个人拉住九离的手,死死按住,接着一个厨娘模样的大娘拿着一柄烧得通红的锈迹铁夹,缓缓地朝他走来,蹲在他的面前,然后夹向他的手指。
九离的指甲被连筋带肉地拔下来,滚烫的铁夹灼烧着他细嫩的皮肉外翻,甚至有的还被烧焦,散发着焦味,血水犹如开了阀门似的汩汩外流,一双手,十指连心的痛。
屋外柳絮纷飞,大雪漫天
“扔出去。”
就这样,在闫府的大门外,九离躺在寒风凛冽的一月天。
他被饥冷强迫着苏醒,睁开眼时,长长的睫毛微微凝着雪霜,阖上眼,抖下一层层雾斑,唇表裂开了无数条大大小小的沟壑,张嘴无言。那双腿也已经被冻坏了,彻底没了知觉。
临近除夕,街上有许多过往的行人。
一个孩子蹦蹦跳跳地跑到九离面前,用一种好奇的眼神看着他:“哥哥,你怎……”
“你这死孩子。”
结果却被孩子的妈妈拉了过来,妇女一边训斥,一边拍拍粘在那孩子身上的细雪:“不知死活!怎么成天到处乱跑!”
她一把拉住孩子的手,快步地走。
“阿娘。”,那孩子一扭一扭地跟在母亲的屁股后面,摇摇她的手,不依不饶地追问:“那个哥哥好可怜啊,为什么不救他呀?”
妇女停下步子愣了愣,然后继续赶路,小心翼翼地指着那座府邸道:“你知道那是什么人家吗?那是‘闫王爷’的府宅,璞川偌大,他‘闫王爷’一手遮天,那人从那‘阴曹地府’出来,你救他,等会儿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面对母亲眼神中的一片肃色,神情一片迷茫。
“呸!跟你说了也不懂,走了!”
母亲拉着孩子,孩子却还不时地回头望望,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的 ,不久便消失在转角处。
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却没有一个人上前。
九离渐渐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没了声音,只剩下回响在自己耳畔,雪拂过的碎碎簌簌。
雪中,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的阿娘
“阿娘……”
那个身影马上就消失了,就像是化在手心的雪花,晕染淡开在氤氲蒙蒙的雾气中,闪现了一霎离去的背影,追之不及,九离呼着气:“阿奴……”
真的好累好累
阖上了眼,落雪为被,耳边风轻轻哄起了睡,大雪埋葬了这一切,是洁白的离别。
唇角的笑,或许这是解脱。
“姐姐,我不想杀人。”
安玥压着心中的怒火,紧紧握牢的十指缓缓松开,望着那双对着自己眼睛的澄澈明目,思绪犹如被泼了一盆凉水,浇灭了狂躁,却倍感冰凉。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