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来时,父亲脸拉的老长,母亲以为他和奶奶又争吵了,便开口道:“你别惹娘生气,娘惦记你好久了,明天去服个软啊,天底下哪有记仇的母子?”
父亲忘了望远处的母亲,欲言又止,最后看了母亲肚子一眼。“我知道啦,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吧!”
日子又过了半个月,4月26日的晚上,母亲突然说肚子疼。父亲听闻衣服都来不及穿就跑去了大伯家。
已经凌晨。
父亲敲了好一会儿门才见大伯睡眼惺忪的走出来。
“丽丽说她肚子疼,我想让嫂子过去看看。”父亲急慌慌的说道。
“肚子疼?莫不是要生啦?哎呀,你找你嫂子有啥用,她又不会接生,大夫找了吗?”大伯听闻也是急的不行。
“大夫前几天就联系好了,但没想到会是晚上,这大半夜的,我上哪儿去找过来呀?”
许是门外说话的声音太大,许是大伯一直没回屋,大娘披着衣服出来了。
“这不是小海吗,怎的半夜来敲门,莫不是丽丽出事儿啦?”大娘看着父亲连外衣都没穿,吓了一跳,也顾不到困意,着急忙慌问道。
“嫂子,丽丽说肚子疼,大夫要明天才能来,这怎么办啊?你快些随我去看看吧!”
父亲都急得快哭了,刚母亲难受的劲儿一直回荡在他脑海里。
“好好,我这就去看看,你别着急。”说着就往我家奔去,大伯关上门儿也跟了上来。
“呀,嫂子,你怎么来了?”母亲忍着难受,正准备下床去寻久不回来的父亲。
“快,躺下,都快要生的人了,还不爱惜自己。”大娘按着母亲让她躺下。随后对着父亲说:“小海,你去准备些白萝卜,再烧些热水做些吃食,丽丽一时半会儿不会生,但要储存体力。”
父亲担忧的望着母亲。“好,那嫂子有事赶紧叫我。”
疼了八个小时的母亲,终于把我迎出来了。
“是男孩儿吗?”母亲问道。
“是个丫头片子”大夫面无表情的说。
母亲一听忙急着起身。“市医院检查不是说是个男孩儿吗,怎么成了姑娘?”
“姑娘也挺好。”父亲赶紧上前说道,大伯也在旁说。“我看姑娘就挺好,是个讨喜的。”
母亲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见门外有人嚷嚷。“老三家的生了?是个小伙儿吗?快给我瞧瞧。”
来人正是我那十个月都未曾照面的奶奶。
“这不胖不瘦的刚刚好,咦?怎么是个丫头,我孙子呢?”奶奶突然厉声喝道。
母亲的身子抖了抖,一句话也不敢说,而我也被这一声喝吓得哇哇大哭。
母亲慌忙抱紧我安慰,“大哥大嫂,你们先帮我照顾下小丽。”说着拉着奶奶就朝屋子外走去。
到了门外
“你喜欢孙子可以去二哥家,我喜欢女儿。反正丽丽怀孕,你一天也没照顾过,这个孩子也不劳烦您照顾,所以您如愿否都请不要在丽丽面前表现出来,我可以不在乎您对我怎么样,但丽丽是我求取进王家门的,我断不能让她受一点委屈,以前的我不多说,以后请娘也少来这屋。”
奶奶被父亲当面劈头盖脸说了一通,本来心中尚有郁结未开,今天来寻思借着小孙子到来,缓解一下两人的关系,没想到……顿时老脸怒火中烧。
“好啊,长大了翅膀硬了,如今你有本事了,老娘也敢往外轰。行,以后你们求我来,我也不会来。”
奶奶气的哆嗦着身子走出去,那地都快被她撵出一个坑来。
又过了几天,母亲在大娘的劝解下终于看开了,她也明白了,父亲真不是为了安慰她故意说那些话,他真的不是重男轻女之人。
在我百岁这天,我们一家人去照了第一张全家福,后来也成为一家人唯一的纪念。
第二天,父亲工作的单位来了电话,说有个活儿必须要父亲去做,工地还等着结尾,迫不得已,父亲又走了。这时母亲已经没有那么不舍了,因为有我这么个不省心的丫头,她忙的没空想其他事情了。
我以为我们一家人会很平淡的生活下去,直到8月5日那天,村里难得响起的广播叫着大伯,随后大伯跟大娘一起来到我家。
他们说父亲工作的单位打来电话,说父亲晕倒了。父亲的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晕倒呢?就连母亲听了也是笑笑说不可能。“肯定是他又为了省钱,没吃饭吧,低血糖我知道补回来就好啦!”
我们所有人都这么想,直到广播又一次把大伯叫去,大伯匆匆赶去城里。回来后他一脸凝重,只说要给父亲带点衣服,让母亲好好照顾幼小的我。
大伯已经频繁的三次往返城里了,大娘疑惑地质问他,起初他不愿意说父亲究竟怎么了,直到第四次从城里看望父亲回来。
大伯面对大娘,直接哭出来了,他把父亲病重的事跟大娘说了,大娘听后痛苦不已,怎么会让这样的事发生在这么勤奋的人身上呢?
“我们积极配合医生治疗,总会好的。”大娘迫切地说着。
“没办法的,小海这个病目前医术治不好,只能透析,一次透析要三千多,而且透析也顶多能延长一两年。”大娘听后哽咽不休。
“这个事瞒不住,还是得告诉丽丽,”大娘哭着说。大伯点点头就朝外走去。
看着平时不登门的大哥,母亲心里突然一股难受袭上心头。
“大哥,你怎么来了?有啥事吗?”母亲温柔地笑着。
“丽丽啊,你要挺住,这个家就靠你了!”母亲笑容突然凝固。
“大哥,怎么了呀,发生什么事了?干嘛这么说。是不是小海还不能回来,那没事,之前不也是我一个人吗?就是劳烦你们一直照顾我,挺不好意思得,等小海回来了让他做一桌子好菜好好谢谢大哥大嫂。”
母亲以为是父亲还需要几天才能回来,大哥家怕她多想安慰她呢。大伯心里一阵心疼。
“小海,回不来了,他得了肾病,要一直在医院做透析,医生说要换肾。”大伯哽咽着说。
“换肾?”母亲愣了下,这么严重吗换了器官人还能活着吗?她心里想。“换、换肾得多少钱?”母亲哆嗦着问道。
大伯却沉默了。
此时屋里只剩母亲轻轻地抽咽声,还有我睡觉的声音。
低气压压持续了一周,父亲回家了,他面黄肌瘦,走路都需要人搀扶。是他自己硬要回来的。
他脾气变得很大,动不动就发火,我常常被吓的一抽搐一抽搐,可母亲也没有去抱抱我,父亲也没有理睬我。
父亲得单位不给钱,说这不是工伤。而我们家刚还上之前的欠款,换一个肾需要二十多万,在八几年二十多万那是天价,没人会借给你这么多钱,也没有人有这么多钱。
父亲最终扛不过病魔两个星期后走啦!
那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他躺在窄小的铁丝床上,泛白的被子映着他焦黄得脸庞,他艰难又急切地吃着黄灿灿得橘子,脸上有一丝丝满足。
他的所有用具都跟我们区分开了,我甚至连一声爸爸都没来得及叫,他看着我的最后一眼,带着留恋与无奈。
临走前,他交代大伯变卖房子家具以及粮食,凑够7000块钱交给母亲,他要母亲找个好人嫁了,母亲紧紧地攥着7000块钱,狠狠地瞪着他躺过的床。
那天晚上,母亲一夜未眠,而懵懂的我也闹腾了一晚上,似是感觉到离别。母亲一整晚未抱我一下,甚至没有给我一个温暖的眼神,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所有人面上充满着惋惜。
七年过去了,母亲一个人把我带大,爷爷奶奶的冷漠,小舅妈的无情,外公外婆的无奈,母亲的隐忍,当母亲告诉我过去所发生的一切,我想她还是没有放下,一个年轻带着幼儿的女人因为丈夫离世面对未知的余生,那该是多么困难。
她恨他把她带入到了绝境。
母亲变了,她变得斤斤计较,她不再是那个温柔好说话的她,她一个人活成了一家人的模样,她仍会在深夜流泪。
以前我不懂,总是会想,为什么别人都有父亲,家长会都有家长陪同,而我永远是一个人,不敢问亦不敢想。
我们的关系渐渐疏离,她不懂我,我不懂她。中间有说媒的来我家给母亲说媒,父亲走时她才28岁,正是大好年华。
当时我也在场,他们以为我不懂,所以并没有避讳。我听到“父亲”字眼很是兴奋,可我看母亲却是一脸的不耐烦,我的激情一下子被浇灭了,无名的火隐隐埋在心中。
“你为什么不同意?人家那么有钱,还有房有车,还在大城市工作。”我一脸的难以置信和怨恨。母亲看了我一眼,扭头就走了。
至此,我们的关系真正开始疏远。我不愿与她讲任何事,更不愿与她有过多的交谈。在我心里,她是自私的,有好的生活,为什么不去过?明明我可以拥有父亲,她偏偏要阻拦。
那刻,我非常怨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