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长大》16
几天后，也就是周六。
“你想怎么办吧。”管栎来回翻着几张答题卡。
“不知道…”
“七科！你总分才考九十九！我是该夸你呢还是夸你呢还是夸你呢。”
“怎么办…”
“我问你呢呀，怎么办？”
…
“学还上么？”管栎看着卷子，揉了揉冒星星的双眼。
小孩紧张的搓了搓鼻子下面：“我，要不…”
“你想怎样！”李汶翰站在老位置，双眼死盯着小孩。
刚到嘴边的话堵了回去，“我想让哥哥帮我补补课。”
“那你哥还真不容易。”管栎晃了晃得了五分的生物。
其实在这之前，成绩单早被发到家长群了。
第五小队自然也就都知道了，他们几个的微信群也是炸了一波。
大多是问许易昌怎么了，要不然就是变着法的安慰，什么别担心小考试，什么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什么下次加油。
来回来去就是些有的没的，一开始小孩还打打嗯啊的，到后来直接静音懒得看了。
再后来就被师铭泽给拉倒客厅听训了。
大家挨着说，小孩也是转着圈的挨骂。等大家嘴皮子都疼了，才闪到刚才管栎内个画面。
“行了，”师铭泽即使喊停，毕竟该说的都说了，再说显得没话找话了，“这次就这样吧，希望这些话你都听进去了，下次考试长点记性。”
末了，用手糊撸了一下小孩的后脑勺，示意他回屋。
这个晚上，不如往常，几个大人没有接着开家庭会议。
许易昌也发现了。
他躺在自己的屋里，摸了摸一旁放着的实木小床。
手从温暖的被窝里抽出来，指尖画过裸露在外面的实木栏杆，啧，凉丝丝的有点扎手。
又立马缩了回来。
还是闲不住，手又顺着衣服伸了进去，一条硬硬的东西横在自己身上，耳边似乎又响起刀尖触地的声音。
至于今晚为何不开会…
管栎急匆匆的回到自己屋里，咚的一声将门装上。后背紧挨着门，满满的滑坐在地上。
呼吸急促的喘息，右手颤抖的抬起，搭在一旁抽屉的把手上，整个书桌都在跟着晃。
慢慢被拉开，一瓶小药片被拿了出来，顺着颤抖的频率，药片之间不断的碰撞着。
他打开盖子，狠狠地在另一只手的手心磕了两下，两片药来不及用水便瞬间入喉。
没盖盖子的小药瓶被紧紧攥在手心，瓶底不断的敲击着地板。
半晌，药瓶被放回原处，桌子上的摆件被重新拍好，管栎像没事人一样走进浴室，刷牙，洗澡。
这一切，没人知道。
“杀了他！”
“他们必须死！”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
猛的，一个小小的身影立坐在床上。
许易昌环顾着四周，诺大的屋子里找不到第二个人。
门透着光风，映在床上一道亮。
小孩甩了甩无力的双腿，塔拉上拖鞋，摇摇晃晃的走出房间。
外面一个人没有，到是走廊的灯晃的小孩晕乎乎。
一束光刺过来，小孩猛的闭眼，一瞬间眼前一片漆黑。
等再睁眼就看墙上印了两个小人，一个白色的双手捧着脸，一个黑色拿着魔叉长着獠牙。
就看长着獠牙的黑色小人举起魔叉一下子将白色娃娃的脑袋插了下来。
“啊！”声音很小，小的自己都听不见。
赶紧闭了眼，一切归于平静。
许易昌跑回屋子，捎上门。爬到自己的小床上，床明显是短了的，昌昌将双腿蜷在胸前，双眼直愣愣的瞪着木栏杆，深夜了，浓浓的困意才迫使这双眼睛不自觉的合了上。
学校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考完试休一个星期。
在学校看来是给学生放假，在家长看来是给自己添堵，给学生看来是给自己找打…
第二日天未亮，许易昌便起了来。早早的换好衣服在宿舍的楼道里来回溜达，昨晚的事情莫名其妙，头疼的厉害。
“昌。”
是管栎。
“走，带你去玩。”
小孩怔了怔，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哥哥。双眼充斥着血丝，黑眼圈堪比熊猫。
“走，愣着干嘛。”
就这样，小孩被莫名其妙的拉到了游乐园。
小孩就是小孩，虽然排队的时间要大于玩的时间，不过这一天下来，小孩还是玩的不亦乐乎。
直到。
“昌昌。”
“嗯？”
“你记得么，你说你想坐摩天轮，这样到最上面的时候就可以离妈妈近一点…”
管栎弯下腰，双手搂住这个半大小子。
“我，你还记得…”155的许易昌看着175的管栎。
“你相信未来会越来越好么？”许易昌低着头，扣着手。
“当然！”管栎一把抓住内双小手，“你看有了周大夫的药，以前的小猴子不也这么高了？”
管栎长的帅，一旁的灯光打在这张脸上，小孩看着，真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走啊！”
两人坐在摩天轮上，小孩一直保持这兴奋，一会儿将脸贴在玻璃上，一会儿又跪在座子上往外看，一会儿又小心翼翼的向下看。
他没有注意到，一旁的管栎，脸色早白的不像个人。
“你爱我吗？”回到家后，管栎搂着小孩躺在床上，低声问。
“爱呀，最爱管栎哥哥了。”
“那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么？”
“嗯…还真不知道诶，摩天轮也做过了…那，就让管栎哥哥陪我去划一次船呗～”
“好，”管栎露出宠溺的微笑，“那明天哥哥带你去世界上最美的湖，划最美好的船。”
小孩就感觉带着温度的嘴唇划过自己的脑袋，麻酥酥的，令人着迷，“好，一言为定。”
许易昌向哥哥怀里拱了拱，带着甜甜的微笑，入梦。
等再睁眼以手是第二日中午，床上早已剩自己一个人。
揉了揉还未完全睁开的双眼，迷迷糊糊的走到楼下。
“栎哥哥，想吃鸡蛋面～”
没人回应。
“栎哥哥～”
还是没人回应。
许易昌觉得奇怪，睁开眼睛环顾四周。
哥哥们呆在客厅里，面色都不好看，谁也没搭理小孩。
没看到管栎。
“栎哥哥呢？”小孩扒拉着邓超元。
“乖昂。”
“嗯？到底咋了？”再怎么说也能感受到气氛不对，也有些着急了。
“别问了。”邓超元一爪子推开许易昌。
许易昌踉跄了一下，站定，回屋了。
等再下来，已经换好了外穿的衣服。
“你去干嘛？”邓超元明显有些烦。
“找栎哥哥！”坚定中透露着稚气。
“不是！你想怎样！”
屋里温度瞬间低至零点，邓超元的形象一贯维持在温柔大哥哥的形象中，还真是第一次发火。
“那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小孩也有点崩，也不管内些有的没的了，冲着一屋子人就喊。
“你怎那么这么不懂事…”语气中透露着失望与无奈。
许易昌最终还是被红红的眼眶出卖了，“我问你！管栎呢！”
邓超元深呼了一口气，回归平静，揽过小孩紧紧的拥在怀里，很紧，紧的有些喘不过气。
“栎哥哥，他，病了…”
屋里的人齐刷刷的抬起头，又默默的底下，等待着接下来的反应。
出乎意料，许易昌没有哭，也没有再喊。而是用颤抖的声音说了一句：“带我去看他。”
林陌起身。
“206的病人送不送ICU啊，再不送不行了。”
“送什么呀。”
“家属不同意？”
“主任说了，肝癌晚期，已经扩散到肺部了，进去除了浪费钱和给病人增加痛苦其余真没什么了。”
“那看来家里人还是挺明智的，没有用钱给病人续命的冲动。”
…
许易昌死死拽着林陌贴在楼梯间听到了这一切。
然后走到前台。
“管栎的房间在哪里？”
“这边右拐，206。”
林陌眼疾手快一把拖住了摇摇晃晃的小孩，“咱们还看么…”贴在耳边问。
“嗯。”
屋子里很安静，各种引流管插在管栎身上。昌昌似乎看到了受伤时的自己。
并没有插呼吸机，但是嘴角扔含着一根管子。小孩走到床边，将一旁的矿泉水倒在盖子里，然后抽出一根新的棉签沾水抹在他干裂的嘴唇上。
小孩坐五分钟起来涂一次，坐五分钟起来一次，五分钟一次…
林陌在角落里冲着墙，手机攥在手里确是黑屏。屏幕上印着内个小小的身影起来前去的样子。
此时的林陌感觉心里汪着一谭水，酸酸的痒痒的。将手捂着嘴怼在鼻子下面，凉凉的呼吸在食指上来回摩挲，就像调皮的孩子一样牵引着他的每一次心跳。
但他不能哭，许易昌直直的眼神能看出他已经崩溃了，但他还忍着，林陌怕自己哭了小孩更难受。
…
内汪水终究是涌了出来，一滴一滴的顺着脸颊，穿过手背，滴落在裤子上。他深深地呼吸着，似乎想用呼吸声掩盖无声的抽噎。
“栎哥哥你醒了。”
林陌胡乱的抹了抹脸，回归平静的表情转过身来。
“栎，感觉怎么样。”
在许易昌心里栎哥哥的笑容总会让他感到心安，在林陌心里管栎的笑容就像太阳照在他黑暗的人生，照亮公寓里每个人的人生。
此时的管栎就像一直树懒，连眨个眼都要很费劲。
“好…”沙哑的很，感觉就像陈年老木在干燥的黄土地上摩擦。
“哥哥你会好的，对么。”
看着弟弟真挚的眼神，“嗯…”
“记得好好学习。”只是嘴唇动动，没有出声。
管栎很清楚自己的病，癌症本就不是个善良的，病灶转移九死一生，长时间的药物依赖早就使小身板变得不堪一击，每一次的腹痛都在折磨着他，每次都只穿宽松的外套只为了掩盖腹胀。
“好好长大…”
“咳咳！！”
猛烈的咳嗽吓呆了小孩，红色的液体向外喷涌，溅在床上、脸上、身上到处都是。
满脸是血的管栎张着嘴努力的呼吸着，但这气只出不进，身体不自觉的挣扎着，向上抬，向上抬。
“病人大咯血！抢救！”
医生冲进来，将家属轰了出去。
更重仪器拼了命的响着，哔哔声贯穿整个楼道。
门关着。
许易昌终究是忍不住了，他嘶吼着，带着血的双手不断的扒着门，一个个血手印贴在门上，指甲不断的划着门，门把手不断的上下拉动。
林陌半跪在地上，用胳膊死死环住小孩的腰，将他向后拉扯。可他自己却将脑袋埋在身后，每次吸气身体都有规律的颤抖，白色的背心后背早已湿了一大片，泪水不断的向外涌，朦胧了他的眼睛，他多想将昌昌揽进自己怀里，奈何现在连呼吸的力气都不够了。
门开了，医生反摘掉沾满血的一次性手套。摘下口罩的一只耳朵，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节哀。”
如同晴天霹雳，最后一根稻草终究是落下来。跪在地上的许易昌像疯了一般挣脱林陌的手，飞奔进屋里扒在管栎床边。
“哥！！！”
声音撕扯着，与一旁没有起伏的检测仪一同鸣着。
小孩翻上床，骑在管栎身上，不停的摇晃着。
护士走进来，想要摘掉仪器。
“不行！你们不能这样！他还没死！！”
许易昌趴在管栎身上，四肢不胡乱的挣扎，护士们值得硬生生将小孩扒开，手忙脚乱的摘掉仪器慌乱的离开了。
嚎叫着。
“管栎！你王/八/蛋！你他/妈说今天要跟我去划船！去看最好的看的湖！”
一巴掌抽在哥哥脸上。
“湖呢！他倒是起来带我去啊！”
管栎终究没等到。
林陌堵在门口，将胳膊抵在墙上，脑袋埋在臂弯里，再强大的内心终究败给泪水，他也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了，好好的大男人一瞬间哭的像个泪人。
林陌被揽进怀里，宽大的肩膀瞬间让寒凉的心脏有了一丝丝的温度。
大家都来了。
李汶翰扶着林陌坐下。
周士原拿出随身携带的帕子，用手轻轻的擦去管栎脸上残留的不干净的东西，用另一只手拂过那充满不甘的，不愿闭上的双眼。
此时许易昌早已哭累了，趴在管栎身上睡着了，眼角的泪水还没干，眼睑沾在眼角，眉头团在一起，小脸拧在一起。
邓超元起身抱起小孩，却发现抱不动。
衣服肩膀处一直抵着管栎的嘴，红的一片早就干了，硬的扎手。
占满血的双手紧紧勾住管栎的手，即使睡着了也完全没有松开的迹象。
两只手十指相扣，邓超元仰头四十五度，一边疯狂眨眼抑制泪水，一边慢慢分开两只手。
管栎的手无力的下垂掉落在床沿，碰撞铁架子发出声响。
小孩睡的死死地，直到后来其他四个小孩哭的时候都没有醒。
说是睡着了，不如说是晕了，一直昏睡着，到一切后事处理完。
今天是星期一。
周五是许易昌的生日。
他谁都没告诉，准备在那天讨礼物。
他想第一个告诉栎哥哥。
可管栎终究是没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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