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二十一岁的时候买下一家小店,本来想着就当个厨子了,可没想到后来运气好,家里那套拆了,得了不少钱。我没敢乱花,投了点小生意,倒是都赚了。所以我总觉得这个妹妹是个福星,也不知道扔她的人家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后悔。”
“瞧我,跟您说了这么多,耽误您回去了。”
知昼忍不住说:“没耽误,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您别太担心……”
他嘴角勾了一下,像是想露出一个笑的模样,只是半道就失败了。她嘴笨,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半天只憋出一句:“这案子我们局上面挺重视的,我们队长最近天天加班。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的帮你找到你妹妹。”
“实在是感激不尽……”他说着,把车子重新发动起来,“不然我请您吃顿饭吧,耽误了您这么久。”
知昼本该拒绝的,可居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黎夜带着她去吃火锅,店是老店,在犄角旮旯里藏着,车都没地方停。两个人步行过去,院墙外的老树高过了月亮。路灯坏了,他走在前面,叮嘱她小心路上的坑洼。他实在是很细心,大概一个人养大一个妹妹太不容易,足够让一个粗糙的男人变得温柔细致起来。
知昼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有点佩服,又有点同情,第二天去警察局就特意把这个案子又抽出来仔细的看了一遍。
黎夜大概是之前就和局里关系不错,各个领导都认得他,所以上上下下都重视,还特意为他的案子成立了一个专案小组。知昼调过来跑腿打杂,盯着监控器看了半天突然跳起来。画面里,黎曦穿着校服,背了个双肩包,手里还拎了个袋子。袋子上面的花纹知昼认识,是本市一家蛋糕店的。
那天是黎夜的生日,小姑娘为他买个蛋糕也是应该的。店就在天门山夜市附近,她过去走访了一圈果然有发现。那天黎曦下了车,来蛋糕店的时候并不是一个人。跟她一起的,还有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女人。两个人好像闹了矛盾,女人一直追着她想说什么,她不假辞色,拿了蛋糕就往外走了。
可惜夜市人流量太大,店员也只记得这么多。知昼算是发现了一条新线索,请示领导:“要不要通知一下家属?”
领导点了头,她这才给黎夜打了电话,他接得很快,有礼貌地喊她“言警官”。知昼语速飞快地把情况跟他介绍了一遍,他突然紧张的问:“那个女人是不是又黑又瘦,戴眼镜?”
知昼回忆了一下,监控里的女人的确又黑又瘦,戴一副黑框眼镜,整个人显得畏畏缩缩的。那边的黎夜说:“我想我大概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六
黎夜二十五岁那年,有人给他介绍对象。
女孩姓许,人长得很清甜美丽,也是本地人,大学毕业之后在公司当行政助理。黎夜和她出去吃过两次饭,两个人相处得还可以。他年纪还小,男人总是先立业后成家,只是介绍人有句话打动了他——你一个大男人,等你妹妹再大一点就不好照顾了。家里有个女人,也比较方便些。
他想了想似乎是这个道理,回去就跟黎曦提了这件事。她那个时候念初中,读的是尖子班,压力大脾气就不太好,没听他说完就不耐烦地说:“随便你啊。”
“怎么就随便我了?家里多个人,还不得经过你的允许呀。”他小心翼翼的。
“黎夜!”她生气地说,“你找女朋友,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小家伙越大越不懂事,黎夜被她气笑,下次再和许小姐见面时,就露出点算了的意思。许小姐脾气温柔,表示理解。回家后黎夜也没跟黎曦再提这事儿,还是过了一段时间,她期期艾艾地跑来问他:“你上次说的那个女朋友呢?”
“早就没谈了。”他笑起来,“小姑奶奶不喜欢,那就只好算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怕……”
怕什么她没说,可他心里清楚。这小家伙年纪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却又不肯跟他说——她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生怕他有了女朋友,自己就成了个外人,认为哥哥就不再喜欢他了。
怀着傻心思的小姑娘他劝不动,只能等着她自己想明白了。她皱着眉,不知道又在为什么发愁。他忍不住想笑,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别胡思乱想了。想吃什么,哥去给你做。”
“哥……”可她叫住他,迟疑了半天,说出一句差点让他跳起来的话,“有人找到我,说是……说是我的亲妈。”
“她跟我说起这个,我当时整个人都蒙了。后来我找人去查,还真不是骗子,确实是她的亲生母亲。
“言警官,你说这种人算什么亲生母亲呢?能把自己的亲孩子在那么冷的天丢到别人家门口,一丢就是十几年。小家伙她年纪小看不出来,我只和那个女人见了一面就知道,她一定是别有所图。
“她在小家伙面前装得很好,又是哭又是跪的,说是当初逼不得已,现在想要偿还弥补。她想把小家伙带回去,真是做她的春秋大梦!”
知昼第一次看到黎夜这么激动,他一直是礼貌而克制的。她不合时宜地觉得有点想笑,还好忍住了。他呼了一口气,语气平静了一点:“警官,我强烈建议你们去查一查这个女人,千万别让她把小家伙带走了。”
“师兄他们已经带人去了,黎先生,现在有线索是好事,您也不用太担心了,我们一定尽最大努力找到你妹妹。”
他嗯了一声,可眉宇间的忧心仍旧没有落下去。知昼晓得自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可她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能安慰他的话了。两个人相顾无言,一会儿,还是他先开口:“瞧我,一激动就忘了谢谢您,要不是您心细,我还真没往这个女人身上想。”
“这是我应该做的,您太客气了。”
他听了,却突然露出一个笑来:“咱们俩老是您来您去的,是不是有点太客气了?我比你大,这么着,你喊我一声老黎,我喊你一声小乔。”
她没忍住,也笑了:“我看你不老啊。”
“快三十了,还是有点老了。”
和他说话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知昼看得出他现在心情不错,试探着问他:“那后来呢,那个女人你是怎么处理的?”
“我和她见了一面,又给了她一笔钱,让她滚回去,别再出现在我和小家伙面前。她答应了,最近这几年确实一直没出现过,我实在是没想到……”
那个女人家境不太好,穿的衣服挺旧的,还有缝补过的痕迹。黎夜坐在她对面,认真地看了她很久,才慢条斯理地说:“你说你是曦曦的母亲?”
女人有些木讷,有着一口不算太流利的普通话磕磕巴巴地回答说:“是……她叫曦曦?长得真俊,像是城里的姑娘……”
“她本来就是城里的姑娘。”他打断女人,“从她一出生开始,她就被养在城里,是我亲手带大的。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你想带她走,不可能!”
女人一下子愣住,一下大哭起来:“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不让我带回我女儿,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种人简直是泼妇,黎夜做生意时和这种人打多了交道,来的时候就长了个心眼。女人在这边哭闹,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半晌,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说:“开个价吧。”
“她是我的妹妹,我不可能让你带走。我给你一笔钱,往后你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他说得平淡,可语气里带着危险的意味。女人果然被他震住,不久,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比了个数:“这么多……”
黎夜点了点头:“可以。你在来之前应该打听过了,我现在是有点钱,能给得起你。可如果你想把我当冤大头,那你就找错人了。”
过去打架练出来的气势用在这里吓唬一个女人简直是大材小用。他就像是被触了逆鳞的巨龙,恨不能将这些要把小家伙抢走的人都烧成灰。可他知道这根本不行,所以只能用钱把这些人打发掉,这已经是对小家伙伤害最小的办法了。
女人拿了钱,欢天喜地地走了。黎夜回到家,看到小丫头站在窗户边不知道在看什么。城市笼着一层灰蒙蒙的雾,像是谁的噩梦还没醒。他不知该怎么开口,可小丫头却问他:“那个人走了吗?”
“走了,我亲自送去火车站的。”
“她拿了多少钱?”
他犹豫了一下:“也没多少。”
怀里突然多了一个人,是小丫头一头扎了进来。她最近在长个子,瘦得可怜。黎夜有点手忙脚乱,最后只能像只大狗熊似的,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背。
“哥。”她带着哭腔说,“为什么呀?”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可惜为人父母不需要考试,却要孩子在人生中背负这么多的伤心。黎夜无能为力,只好小心翼翼地抱着这个受了伤的小姑娘,绞尽脑汁也只能问她:“想吃什么?哥给你做。”妹妹没有出声,一直抽泣着。
半晌,她揉了揉眼睛,抱怨道:“从小到大就只会这一句话,哥,怪不得你到现在都没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