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她六岁那年,黎夜送她去上户口。这一年他刚满十八岁,穿的普普通通,牵着她的手去了派出所。
警察看了他们一下:“你们什么关系?”
“哦哦,她是我妹妹。”
“叫什么名字?”
他犹豫了很久,在家他只管她叫小家伙,要么叫小东西,她没大名,就这么稀里糊涂的长大了。这天他无功而返,失落而归,回家拼命翻了半天字典,总算给她取了个名字,叫黎曦。曦是晨光、曙光的意思,在他眼里,她是如同晨光一般温暖的小家伙,她就像他生命的曙光一样。他自己像个小混混,穿的普普通通,可把她打扮得干干净净。第二天再一次去了派出所,遇到了上次那个片警,听他说明来意时,他还笑了一声:“总算取好名字了?”
“是啊,我妹妹到年纪了该上学了,可是没有户口,所以一直耽误着。”
“那怎么拖了那么久?”
“之前没想到...”
可户口也不是说办就能办下来的,当然还是要走流程也需要个大半天,更何况他们这种特殊情况。片警听完他的说明,也动了恻隐之心:“要我说,你先给她办个借读,先把学上了,别耽误了孩子上学,户口这件事你也急不来,得按照流程。”
他道了声谢谢,看了大半天流程,最后决定领着她回家了,可走在路上一直不说话。她乖乖地跟着,忽然说:“明年上学也是一样的,我不着急上学。”
“你在说些什么话。”
“晚一年上学又怎么了?办借读的话,我们钱真的够吗?”,她像个大孩子一样,极其懂事的说着。
当然,钱肯定是不够的。
她念书的钱都是他日积月累打工攒下来的,借读的话是要交插班费,他当然负担不起。两个人都安静了,外面的太阳下山了,夕阳的光洒在人行道上,是橙红色的。她又突然说:“哥,我能不能不上学?”
“你再说这些话我就把你的腿打断。”他轻描淡写地说,“不就是钱吗?你哥还能挣不到吗?你一个小孩,别瞎操心了,钱的事哥会想办法的。”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别人家的小姑娘这么大还在看动画片,可他家的小姑娘就要替他操心钱的事了。他觉得有点心酸愧疚,又有点暖心,要不是有这么个小家伙,这世上还真没人心疼他了。
这一年九月,学校开学了,她也按时坐在了教室里。他送她去学校时,一个劲地叮嘱她:“有人欺负你就跟我说,我替你撑腰,在学校好好读书。”
“哥,你放心吧,没人会欺负我。”
“你懂什么,那群小子坏得很,你那么可爱,他们就爱逗你玩。”
她其实长得很普通,可自家的宝贝,自己怎么看都是最好的。他把她送到学校门口,恋恋不舍地看了半天,最后才转头往打工的地方走。
虽说是打工,却不是什么正经的好地方。他刚成年,又没读过什么书,好工作怎么可能轮不到他,想来钱快就要赚点不一样的。
他先是在地下网吧给人看场子,有人来闹事就赶出去。他眼带桃花,一副天生的笑模样,看着和气好相处,不太能镇得住人。他只好装凶,垂着眼睑站在角落里抽烟。这里乌烟瘴气的,小混混们喝了酒来上网,一言不合打起来,他要劝架,自己不小心也挨了一下。
晚上回到家,小东西已经自己回来了,坐在那里认认真真地写作业。他看了一眼,夸她:“瞧我妹妹,这字写得横平竖直的,多好看啊。”
“哥,你怎么回来那么晚?”
“当然是加班啊”,他敷衍的说了几句。
“可是我闻到你身上有烟味。”
“是吗?那我把衣服拿出去晾晾,散散味道。”
“你到底在干什么?”
“你管那么多干嘛啊,让你认真读书,其他的事你都不要管。”他有些不耐烦了。
她不开心,噘着嘴沉默着不说话,吃完饭他守着她把作业写完,看着她睡着了,又蹑手蹑脚悄悄地出去。正值午夜十二点,地下舞厅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可他还干老本行,看场子。只是这里闹腾起来场面更大,白天挨打的地方还隐隐作痛。他发呆,旁边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这么熬也不是个办法啊。”
“白天还是找个时间好好休息吧,还是什么要紧的。”那个人继续说着,“缺钱?”
是啊,怎么可能不缺钱呢?现在她长大了,她是女孩,不能像男孩那么不随意,衣服要多买几件。她努力念书,并且还总考班上前几名,老师推荐她上培优班,又要额外买教材。那些七零八碎乱七八糟的钱加起来,足够把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压垮。
他看了看刚才那个人,那人小心的说:“有个来钱快的门路,也不知道你敢不敢做。”
黎夜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委婉的说了两句:“行吧,我看看。”
那天的夜是如此的黑,安静得让人感到可怕......
肆
就在这一年的某报纸一角刊登了这样一个新闻:当地民警通过线人的线索,破获了一起毒品案件。报案员的名字一律未登,也只有很少的人知道,这个线人其实就是黎夜。
因为这件事,黎曦的户口总算办了下来。因为有人关照,她也不用再借读了。户口本下来时,黎夜带着她特意上门道谢。那天开门的是办户籍的片警,看到他后笑起来:“这么客气。”
“应该的,多亏了你,要不然这件事也不会落在我头上。”
片警不赞同这个说法:“不对,还是你把持得住,面对那么多钱居然没有动心。如果动了,那么事情可能就是另外的结果了。”
可黎夜心里想,怎么可能不动心啊,那么大一笔钱在哪儿放在,但后来想想要是自己出事了,小家伙该怎么办啊,于是就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
只是这件事不能善了,他绞尽脑汁,最后想起办户口时片警给他留了个电话,告诉他有任何难处都可以打。他打了电话过去,把事情说清楚了,当时已经想好了最坏的结果。可还好,他的运气虽不算太好,关键时刻却没掉链子。
后来事情解决了,他的那份工作也丢了,晚上便只有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她在背单词,嫌他挡着光了。他好脾气地道:“那我出去,等你背完了再回来。”
她说话斩钉截铁:“不行,你就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准去!”
“你不是嫌我碍眼吗?”
她突然生了气,把书一摔,捂着脸哭了:“你以后晚上都不准出去!”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小家伙年纪不大,心眼却不少。他什么事都瞒着她,可是又怎么瞒得过呢。她一哭,他就投降了。
她没有说话,还在一旁掉眼泪,感觉自己有些委屈了。他摸了摸兜儿,拿出了糖递给她。她接了过去,没有再继续哭了。说:“你这是在讨好我?”
“是啊,你就是个小朋友,我就是要讨好你呀。”
“我都长大了,不是小孩了。”
她可真以为自己长大了,认为自己已经很大了,可其实也才八岁啊,还小的很。他心里又温暖又愧疚,她抹了抹眼泪,继续写作业背书了。
这是一间老房子了,落日余光落下来也是昏黄色的,两个影子,一个靠着墙,一个坐在桌子前面。日子晃晃荡荡地往后过,走得久了,时间长了,就总会有好事情发生的。
他因为举报有功,于是警方奖励他了一笔奖金。他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去做点小生意。做什么是他观察了很久才定下来的,那就是在学校门口卖炸串。小孩子们都有零花钱,放了学买点小零食过过嘴瘾。太贵的话他们也买不起,而像这种几毛钱的串串都很舍得,况且吃起来也很香啊。
卖吃的也不太容易亏本,只是起早贪黑有些累,他天没亮就起来,蹬着三轮车去近郊的菜市场买菜回来。别人家炸串店的油总是不换,可他不行,他一想到自家妹妹就在旁边看着,做不好要给她丢人,就没有想要省那点钱。
虽然他赚得并不是很多,但总归是赚了些小钱。第一个月他带着小家伙下馆子,很大方地让她随便点菜。她看了大半天菜单,最后还是选了个最便宜的水煮肉片。他不满意:“你不是喜欢吃鱼吗?点个酸菜鱼吧。”
“鱼太贵了,我们可以买回家自己做。况且赚钱也不容易,也别乱花钱了。”
“呀,带你出来吃好的,你还埋怨我了是吧?”
“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你赚点钱不容易,我们何必太浪费呢,况且我们两人哪里吃得完那么多菜啊。”她小声的说着,似乎有些哽咽。
唉,他这个妹妹……他鼻子突然一酸差点哭了出来,不过还好抑制住了没有哭,不然也太丢人了。她吃饭时很文雅,小口小口,吃得干净,从不剩饭。两个人吃得撑了,剩下的菜便打包拎着回家了。外面华灯初上,他指点江山:“等以后有钱了,哥给你在这儿买套房,让你也住上带电梯的房子,让你也过着幸福的日子。”
“我才不相信你能买这里,那么贵”,她质疑的问着。
“你这是在怀疑你哥的能力吗,小家伙到时候哥就买给你。”
她幸福的大笑起来,“好啊,我可相信你了哦。”
夜色很美,楼房也很耀眼,他们一起想着未来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