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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轻柔地洒落,零星地缀在翠色流芳的树杈上,树叶相互掩映着,缠络成一簇簇明朗的青团,反射着粼粼的淡金。浓烈的深绿在清朗的水蓝天空下流动,清新的气味萦绕在女贞路上。粉红的蔷薇娇嫩的花瓣舒展开来,沁着淡淡的芬芳,如点点绯色荧光散落在一片苍翠中。
狭小的地下室里也充盈了夏光,轻轻打在女孩小巧的脸上。“起床,起床!快起床!”门外传来尖利的女声,冲破了屋内的宁静,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女孩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双水莹莹的绿眸似翡翠石般透亮清澈,刚睡醒的瞳孔迷迷蒙蒙,如裹着薄薄水雾的珍宝。抬手揉了揉翠绿的双眸,拿过残缺的眼镜架在耳朵上,哈莉看清了明亮的世界。碎小的尘埃在日光中飞舞,慵懒地浮在细密的空气间,一氧化碳颗粒紧紧拥挤在一起,全部憋闷在这个并不大的卧室里,流畅的气流只从门缝间勉强地挤进来,一切的一切,都仿若低气压下的高原,沉闷,无息,哈莉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有些压抑的夏日早晨会是她生命的转折点。
哈莉穿上在她身上晃晃当当的衣服,推开满是痕迹的门,迎面而来的是烫着大卷的女人并不友好的长脸:“快去把香肠煎好,还有牛排,别毛毛躁躁的,要是敢煎糊要你好看!”“好的,佩妮姨妈。”哈莉乖顺地回答,对这种近乎是雇佣童工的行为毫不抵抗。
哈莉走向厨房,正要拿起平底锅,一个胖墩直撞过来,把哈莉推倒在壁橱下。坚硬的棱角磕到头上,传来一阵清晰的痛,心底的怒火被疼痛点燃,哈莉不禁一脸愠色地抬起头,看见达丽双下巴上肥胖的肉正随她一开一合的嘴抖动:“今天爸妈要带我去植物园,留你在家你。必须看家。”毫无一丝撞倒人的歉意,一脸“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把我怎么着”的得意表情。
哈莉的怒火正要喷薄而出,听见达丽的那句“留你在家”,心底一阵窃喜——倒不是说哈莉有多恨德思礼一家,而是想尽可能缩短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因为这一家子人实在令人喜欢不起来。
从哈莉记事起,自己就和德思礼一家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之下。记忆中,没有温柔贤淑的母亲,智慧坚毅的父亲,没有真切的爱,没有多余的关怀,只有脖子伸的老长、眼睛瞪得比铜铃还甚的长脸姨妈,只有肥胖臃肿、总会对事情嗤之以鼻的凶狠姨夫,只有以欺负人为乐、备受父母溺爱的暴躁表姐。当别的孩子快活地收着成山的圣诞礼物时,她在帮佩妮姨妈打下手;当别的孩子仰着笑脸奔跑在茵茵绿草间,她在为弗农姨夫修剪树枝;当别的孩子躺在母亲的怀里安稳入睡时,她在受达丽每天少不了的捉弄……
而不知道为什么,德思礼一家总是对哈莉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仿佛她是一块雨天粘在鞋底的泥巴,无法甩掉,无法摆脱。
不光是品性上横在德思礼与哈莉之间的无形宽河,长相上,他们也差了十万八千里。佩妮姨妈,标准的长马脸堪与英式皇家白马的脸媲美,长脖子的形状也和长颈鹿别无二致,从头到脚基本是家庭主妇的鸡毛蒜皮气息,还夹杂一点儿摇蒲扇的八卦老奶奶的气质;弗农姨夫蓄着金色的卷胡子,说话时双下巴的肉不停抖动,自翊沉稳老实,满是拿一点微不足道成就安慰自己的小人物的自以为是;达丽表姐,被父母惯坏的骄纵全都蕴在那飞扬的眉毛里,肥胖的身形与她的父亲一个样儿,胆量与智力貌似都被肥肉挤到身体外了。而哈莉,黑色的头发如上好的乌墨绸缎,带着一点东方人的韵味,惊艳所有人的双眸,比翡翠还浓郁的青绿是无尽生机盎然,纤细的身材,以及文弱的书生气,让她整个人仿若清丽的小仙子,而德思礼一家的苛刻,则造就了哈莉一丝丝时隐时现的高贵优雅。
无论怎么看,他们都不像是一家人,从实际意义来讲,他们也仅仅是收养与被收养的关系,虽然德思礼一家从未虐待、从未羞辱过哈莉,也满足了她的物质需求,但他们之间没有一点家人之间的亲密、关爱与温暖。哈莉从未体会过亲情,她不知道有一个真正的家是什么感觉,正因如此,她对德思礼一家不太关心,也自然不会在意他们的种种,只顾尽可能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分内工作。
“我想你应该利索点,丫头!”弗农姨夫粗犷的嗓音响起来,“要知道,磨磨蹭蹭可是个很不好的习惯!”他稀疏的金发耷拉在脑袋上。
“知道了,弗农姨夫,这就去。”哈莉揉了揉头,消去一些疼痛,站起身来,熟练地开火,煎起牛排。
弗农姨夫又开口,只不过语气完全变了:“哦,达丽小宝贝,我已经告诉你了,不要在厨房闹,这会很危险……”溺爱得近乎谄媚。
“我才没有!”达丽暴躁地冲她爸爸吼着,“我只是告诉表妹我们今天的行程安排!”
尽管已经一起生活了十一年,但哈莉还是不免有些吃惊于达丽的声线,和她的人一样粗野,就像撒哈拉沙漠的沙尘暴,狂躁,容不得一点批评与教育。
弗农姨夫的脸上堆积着油腻的笑容:“对,对,不过……”
“咚咚咚!咚咚咚!”
一阵粗鲁的敲门声,不用看,哈莉就知道这是达丽的一帮小姐妹来找她去欺负小孩了。
“达丽,我们来了!”一个尖细的女声嚷道,“快开门!”
“来了!”达丽大声回应,留下一句“我要出去了”就拽开防盗门,用力撞紧了那无数次被她粗暴对待的门。
“咣”的一声巨响后,屋里只剩下“滋滋啦啦”的油锅声。
谁知道达丽为什么这么热衷于凌弱,对暴力如此热爱,上帝知道她长大会不会当个职业摔跤手什么的。
“咳咳咳,咳咳咳!”
从壁炉传来一阵咳嗽声。
哈莉的手不禁一震,从油锅的声响中抽出思绪,抬眼望向那燃烧着火焰的炉子——里面的火苗还簇簇地烤着,只是多了几声男人的咳嗽。
“咳咳,咳咳…”
仍然继续着。越来越响亮,仿佛已经有个高大的男人咳嗽着站在壁炉前了。
弗农姨夫总是涨红的脸此刻“唰”地变白了,佩妮姨妈的细长瞳孔也猛然缩紧,她手中的盘子轻轻掉落,盘底一下磕在餐桌上,“叮当”的声音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
哈莉有些好奇,不同于德思礼一家,她的小脸依然是带着血色的白皙,并无惧色——可能连哈莉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并不害怕,反而只是天真的好奇。或许是把老师的假发套莫名弄蓝,抑或是让困着毒蛇的玻璃突然消失,奇奇怪怪的经历让哈莉能安然面对很多看似奇异、德思礼一家极力反对并惧怕的事情。这略微混厚的男中音,让哈莉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哈莉在自己没注意地情况下咽了口口水。和德思礼一家一齐,盯着壁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