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子,你准备好你的法论了吗?”
“我突然不想论什么了。我永远也无法用语言描述一棵树的生长,一朵花的全貌。”
我是玄奘。
我忽然从梦中惊醒。
环顾四周。
左边,一只猪正抱着一匹纯白的马,口水流了一地。
右边,一个面相凶恶的壮汉正在沉睡,手还在地面上不停地摸索,口中说着梦话:“琉璃盏……”
我身前,还有一只猴子,只用双脚挂在某棵树的树枝上,一边睡一边念念有词:“花果山……不要……不!”
“如来!出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他忽然大吼。
在树上做噩梦,结果是——摔下来。
猴子重重砸在地上,吵醒了所有人。
猪被那匹白马踹出足足三米多远。
猴子的眼神有些迷茫,好像那一下还未能将他摔醒:“我……我是谁?我这是在哪?”
“死猴子,你被摔傻了吧?也难怪整天挂在树上说胡话。”
“死肥猪,你看你天天睡觉还流口水,要不是我怕你的口水,我睡在树上干嘛?”
其实,并不完全如此。这头猪自从被我从一个叫高老庄的,人人想把他吃了的地方救出来之后,不仅睡觉流口水,连看着月亮都会,还梦想着娶老婆。
“死猴子,你再叫一遍死肥猪试试?天天花果山水帘洞啥的,在梦里和母猴约会去了?”
“咦?花果山?那是啥?”猴子表示了他的疑问。
“啊,还装!一定是你和母猴约会的什么地方。”
这猴子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花果山……水帘洞……”他的眼神忽变得迷茫,“好熟悉的感觉……想不起来了……”
“这死猴子,还装!”那猪继续道。
“啊!好痛!”猴子忽然抱住头,从原地蹦起,又摔在地上,开始打滚。
我看着这一切,微微一笑。这猴子总是这样,自从被我从土里挖出来,就有重度泥土恐惧症,一个月在树上脚不沾地,同时伴有间歇性偏头痛、失忆症加妄想症,应该不是那么容易治好的。
我扭头,又看向那个面相凶恶家伙。他同样也是个可怜人,当初不知道为什么,被老天罚去一条叫什么流沙河的地方待着,然而不会游泳,居然乖乖在河中间不到三平米的石头上呆了几百年。也亏我把他救出来。
猴子还在地上打着滚,他仿佛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
对了,他是谁呢?
他们,都是谁?
我又是谁?
猴子渐渐恢复了正常。
“天亮了,启程吧。”我淡淡道。
灵山。
“师父,是否要加快取经进度?孙悟空必须尽快成佛。金箍,困不住他多久了。路上那些妖魔,找人通知一声,让他们放点水吧。”一人手端玉瓶,朝宝座上道。
“观音,这有劳你费心了。不过,界限在那,不破界限,他去不了金箍。只是……”
“您是,担心我师兄?”
“五百年前,我就已看不透金蝉。那次赌约,实则是我败了。你说的是,让那孙悟空,尽快成佛吧。这样,我们也许能转败为胜。只是,这一切都绝不能让金蝉察觉。这句躯壳,困不住他的灵魂。”
“弟子遵命。”观音退出大殿。
“唉,金蝉,当初你我联手,谁都不会有现在这般境地。”如来叹道。
“多美的女孩儿啊!”我指着前方,感慨道。而我这些徒弟们,似乎总看不到。这猴子,又开始了。
“师父,白骨啊!”
我摇头,道:“美人即白骨,白骨为美人。去,帮我向他化点缘去。”
“师父,白骨啊!”那猪也开始了。别看他平时天天和猴子吵,关键时刻……还是物净最听话——
“师父,白骨啊!”
靠!我这几个徒弟,咋都一副德行!连沙悟净都被带坏了!
我只好道:“那你们自己去吧,化好缘来找我,我去散散心。”说罢,步入树林。
我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这种事,我不想看到。
身后传来那猴子的声音:“师父他为什么就是看不出来呢?”
“有些事,还是不要点破的好。”我独自走在幽黑的森林中。
黑暗中亮起了两点绿光,我急忙转身逃跑。
不是我怕那些妖精,而是我不希望他们被打死。一旦我被抓,这些妖精就会被打死。毕竟他们修炼多年,就这么去了,恐怕……唉?我怎么飞起来了?我向下看去,发现不知哪来的藤条捆住了自己。。
“唉,这些妖精怎么也学不乖。”我摇了摇头。
面前是一朵花,花很大,很美,很香。在花瓣上,有两只绿色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我。
“阿弥陀佛,施主别来无恙?”
那花上,绿色的双眼陡然瞪大:“我一直都在此处,何能来之?”
“我来与你来并无差别。在你看来,是我到了你的面前,然而在我看来,又何尝不是你到了我的面前呢?”
“你个秃驴,不要忽悠人。我在这黑暗的树林中,孤独寂寞了千百年,也饿了不少年头,现在抓来你,却连吃顿晚餐都不得清净。”
“满足吧,你还能享受孤独,这只属于自己的狂欢。”
“秃驴你能不能闭嘴?”那花实在受不了了。
“花儿,语言要文明,对出家人放尊重。”
他忽然沉默了。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心中暗笑,继续道。
然后,他就把我举了起来。
我忽然间为自己将要做的是生出一丝不忍。
“救命!”
一点五三秒后,我掉到了地上,着实很疼。这疼痛让我更加难以理解猴子每天摔一下,却还睡树上的行为。再扭头看,那话已经不见了,只有猴子,拄着棒站着。
世间,也许只有一个妖魔能杀了我,只是,他现在,还不是他。
“悟空,你越来越慢了。你比上次满了零点零三秒。”
“行行行,师父,你别乱跑好不好?西是在那边,猴子用棒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我笑了。是该让他们知道一些事的。
一个时辰过后。
我看到了我想要的那一幕,那他们是否又能明白呢?这个局,太深。
“师父,你要把我们带去哪?我们离西天可是越来越远了。”猴子首先表达了自己的不耐。
“你以为,你可以到达世间所有地方吗?”我回过头,看着猴子那双眼睛。
“难道不是吗?”猴子反问。
“你们继续向前。”
猴子朝前走去,然后,突然发出一声大叫,退了回来。
“前面,什么也没有啊?”
“这是界限。界限之外,你们永远也到不了,终其一生。”我看着面前半透明的那高耸入云的障壁,缓缓道,“很多事,在千百年前,就已注定。”
猪好奇地向前伸手,然后,他触到了什么。
猴子若有所思。
我知道,我该离开。
摸着眼前的界限,,我闭上了眼,缓缓朝前跨出一步。
“金蝉子,你准备好你的法论了吗?”
“我突然不想论什么了。我永远也无法用语言描述一棵树的生长,一朵花的全貌。”
我站在一座大殿正中,面前一人,头顶金色法轮,面色慈祥。
他从座位下拈起一朵花。
一旁有人微笑。
“迦叶,没想到先悟的是你。你可得我真传了。”
我心头,那个压抑了许久的念头猛地升起。
“如来!我要与你赌斗!”
众人上前劝解。
“赌什么?”如来喝退众人。
“佛法何义?”
“普度众生。”
“因何?”
“因佛。”
“何为佛?”
“无欲,无求,无色,无相。”
“何为众生?”
“红尘。”
“无佛,众生如何?”
“祸起。”
“那无众生,佛又何如?”
“若无众生,佛则——”如来忽然停下,双眼注视着我。
“你们佛,以为自己可以掌管众生,却不知,你们之命,实则因众生而注定。”我缓缓道,声音不高,但却在大殿回荡。
“这一世,所有神佛的命,早已注定。佛以为自己可制众生,殊不知,命,早已定下。世间万物,相互影响。任何一物变化,一切都会改变,即使,那无比微小。”
“所以,若无众生,佛则烟消云散!”
我双眼灼灼,注视着如来。
那是另一个世界。
这一世,我一直与人不同。
当初,我以为,自己的命运,由自己掌控。直至我知道了佛。
但我发现,佛,也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所有人的命运,都被界限内的一切所影响。
那个人自己,同时影响着属于他的界限中的一切与界限本身。
但,真的有人能突破那界限吗?
我踏出了界限,转过身。
我的三个徒弟,仍呆呆地面对着那堵半透明的墙。
“如果,你们还想做我的徒弟,跟我来。”
我独自向前走去。
“师父,他们会吃了你的!”那是猪的声音。
猴子从地上蹦了起来,直向界限冲去。
他被撞回了地上。
我不知走出多远,一匹白马,朝我跑来。
“也许,只有你,才明白我吧。”我抚摸着白马。
她哭了。或者说,我知道她在哭,但不知因何而哭。
灵山。
“唐僧,他发现了边界。”那至高无上的声音露出了一丝颤抖。那是从未有过的。
观音脸色发白:“现在如何?”
“阻止孙悟空。唐僧不死,金蝉不活。”
不知走了多久。
我身后狂风呼啸。
他突破了。是的,是他。那个他回来了。
“走吧。”我轻拍白马的背。
她一声长嘶,用头靠着我的肩。
我的心被什么揪住了。
“走。”我再度对她道。
她听懂了。
白马的眼泪,滴在了我的手掌。
又是一声长嘶。
她转身离开。
我转过身。
下一刻,天地变色。
猴子在天空俯视着我。
“我已知我是谁,你又是谁,这世界是何样。”猴子的声音变得低沉,眼中多出了一分狂傲。那是蔑视一切的眼神。是的,他是孙悟空。
他的头顶,金箍已经消失。
“那恭喜了,你可以做你该做的事。”我的语气波澜不惊。
“我既知你是谁,就不能不杀你。”
“那,我是谁?”
“如来弟子,金蝉子。”
我真的是金蝉吗?
我不知道。
“动手吧。”我从怀中,摸出了一卷经书。
天界。
“绝不能让孙悟空动手!”李靖嘶吼。
雷云滚滚。
一道巨大的闪电劈下,那凝聚了所有天神的力量。
天地通明。
那闪电,在我面前,劈中了他。
他摸了摸头顶,望了望天,旋即轻轻一笑。那不羁的眼神中,带着挑衅。
我没有走。我依旧站在那,我已什么也不想。
他举起了棒子,凝视着我。那,是认真,同时带着……尊重?
这算是无上的荣耀了吧。
“师父。”他轻唤道,眼中泛着奇异的光芒。
棒落。
我闭上了眼。这一瞬,我忽然明白了一切。我看尽了天地,我看透了自己。
让我,为它添上最后一笔吧。
我展开了经文。
《三藏经》。
“我,是一位合格的师父了吧。”
我是谁?
金蝉子?
不,那是曾经,也会是之后。
但不是现在。
我,是唐玄奘。
取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