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你是哪吒。”
“我是哪吒。”
“你是我的徒弟。”
“我是你的徒弟。”
“过去的事，都不必记起了。从此以后，一切听我吩咐便是。封神之战，我教还需你来建功。”
“是。过去的事，不必记起。从此以后，只听师父吩咐。”
也许一切真的早有天定，上天早算好了一切。你逃不过，挣不脱。就像那射出的震天箭，总会落在神仙意料中的地方。】
——摘自《悟空传番外二·哪吒传》
正文
他捂着受伤的左臂，坐在风火轮上，望着天际呆呆出神。
“你知你为何战不过俺老孙？”
“为何？”
“你没有心。你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战。”
“心……”他把玩着手中乾坤圈，喃喃道。
【半日前】
“哪吒？”
“在，父亲。”
众将中走出一人。
此人身高八尺有余，天庭饱满，地角方圆；眉若彩云，目若朗星，肤如皓玉，唇似丹朱，眉宇间暗含着一股英气。只是，他的脸上，竟无任何神色，就如，一具木偶。
“下界东胜神州傲来国花果山，有一妖猴正在作乱。巨灵神无能，已败阵归来。如今，命你前去擒拿。”
“是。”
哪吒单膝跪地，领命而出，英俊的脸庞上依旧没有一丝神情。他踏上风火轮，手提火尖枪项戴乾坤金圈，血红的混天绫在周身随风舞动，猎猎作响。
他至阵前，与那妖猴战在一处。这一个化作三头六臂，现出千七杀相；那一个逞万般变化，也做三头六臂。二人战近四十余个回合，未分胜负。
激战正酣之际，哪吒忽然瞥见妖猴的眼睛。
那等眼神，他竟从未见过。
过去，那封神之战中，无数的对手，无数次交锋，他从未看见过这样的目光。
一刹那的分神，他败了。妖猴看准破绽，一棒正中他的左臂。哪吒负痛，抽枪便退。
这猴子也不追赶，只是淡淡道：“你知你为何会败？”
“为何？”他停下身形，转头问。
“你没有心，你只是在奉其他人的命令而战。”
“那又如何？”
“你可知你曾经是谁？”那妖猴的眼中放出两抹精光。
“谁？”哪吒皱眉问道。
“不认命的人。”
忽然，云端锣声大作。那是托塔天王正鸣金收兵。军令如山，他不敢逗留，踏风火轮而回。
“但如今的你，只是一具傀儡。”
淡淡的身影，随风飘入他的耳畔。
美少年古井无波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神采。淡淡的诧异，转瞬即逝。
“难道，命，可以不由天定？”他的口中喃喃自语。
【李靖】
陈塘关前，东海之畔。
在滔天的风浪中。
那个少年傲然立于半空，双瞳中无泪无光，只有失望。
对这世界的失望。
他从腰间拔出长剑，刎于脖项之间，又从容提剑，划开自己白皙的肌肤。
血流如注。
“我今日剔骨还父，割肉还母。从此，我们的缘分，就于此了结吧。我自此孑然一人，过往之事，只与我哪吒一人有关。”
他把自身血肉，一块块地割下，又从已去了血肉的身躯上，亲手拆下一根根苍白的骨骼，抛入茫茫东海。
他的双眼中，涌出一丝泪光。
“不——”
李靖从梦中惊醒。
此时，刚过三更。
李靖心中一直有愧。每天做梦，这一幕场景总在脑中回荡。
他明白，如今的哪吒，再不会给他添乱，不会误杀任何人，也不会追杀他。这具红莲化成的躯壳不会反对，不会流泪。他应该高兴才是啊。
但泪水，早已盈满李靖的双眸。旁人不知，但只有他明白，如今的哪吒，已不是他的儿子。
他伸出手，去触摸身旁宝甲的腰带。
那根束带，是由龙筋制成。
“要是当初的我不是什么陈塘总兵，而是如今的天王，那绝不会是现在这样。我，依旧会是你的父亲。”李靖自言自语。
帐外忽然传来脚步。他听得出来，那是哪吒。
“父王，孩儿哪吒求见。”
李靖拭去眼中泪，翻身坐起，强做镇定道：“吒儿，进来吧。”
哪吒走进大帐。李靖从他的眼里，居然看出了迷惘。
“吒儿，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
“父王。”哪吒犹疑了一瞬，道，“我究竟是谁？或者说，我曾经，究竟是谁？”
“你是哪吒——”
“父王，告诉我真相吧，不要再瞒着我了！”他忽然吼道，“我只是具傀儡，对吧？我的魂魄，根本就不在这躯壳内！自封神之战以来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您的身边作战，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做的一切全然没有意义！我曾经没有自己的意志，从来没有！师父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天命，可天，天又是个什么！杀人时我从未想过他错在何处，屠妖时我也不知这妖害过谁！天要我杀我就杀，那某一日，天要我亡，我还不得不亡不成！我不想再做傀儡了，我不想这么浑浑噩噩度过一生，我要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告诉我，我曾经是谁！”
李靖叹息道：“孩儿，是我对不起你。是的，我做错了很多，但事到如今，道歉已经没有意义。你的魂魄，在师父手里。我可以帮助你，压制住他对你的控制。去吧，去找他，他会告诉你真相的。”
哪吒看了看李靖。他的双眼，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谢谢你，父亲。”
他站起身，走出大帐，朝远处而去。
【乾元山金光洞】
太乙正在洞内小憩。
自从借哪吒的借口除去石矶，又派自己的这个得力弟子助周朝夺得封神之战的胜利，他在教内的地位愈发尊贵。在昆仑十二金仙之中，也算的上名列前茅，受到元始天尊的重用，如今还能在山中逍遥自在。
这一日，他正睡个半酣，忽觉自己的乾坤袖中传来一阵滚烫的热浪。
太乙顿时睡意全无，从那宽大的道袍袖子中取出一物观看，脸色大变。
一颗灵珠，悬浮在空中，不断跳跃着，闪烁着火红光芒。随着它的跃动，空气中出现几道橙红的弧线，燥热的气息朝四周弥漫，掀起一股股热浪，空气随之扭曲。
“这怎么可能？哪吒的魂魄本源，已经沉睡百年，为什么会在这时苏醒？李靖他……”太乙惊道。
如果我打破灵珠，损失一宝是小，哪吒的肉身定会消散，我保留控制他的魂魄一事会立刻败露，这难以和天尊，同玉帝交代，可若不破——
太乙想至此，一个人影从洞口径直闯入。
“哪吒。”
“师父——”
那张英俊的脸庞刚望向太乙，他就看见了半空中悬浮的一物。那东西吸引住了他的眼神。
那是来自最深处的共鸣。
他的本源，混元灵珠。透过它，哪吒想起了一切。
震天箭误杀石矶弟子，太乙以此为由杀死石矶。
东海之畔，杀死海夜叉，杀死龙王三太子敖丙，抽出龙筋。
自己割肉还母，剔骨还父。
他魂魄飘散，附于某座神像，父亲李靖竟连塑像和庙宇一起推倒。
而太乙，什么也没有做。
哪吒闭上双眼，再转过头时，眼神已变得冰冷。
“我真是你的乖徒儿啊。”他火尖枪前点，冷笑道。
太乙苦笑两声：“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事已至此，我只能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的父亲了。他曾要求我解除对灵珠的封印，但现在，我却要毁了它！”
说着，右手朝悬浮着的混元灵珠轻招。
那颗灵珠岿然不动。
太乙的脸色大变。
“不劳烦您动手。”哪吒冷笑，“这具肉身是你的，宝物同样是你的，我变将他们一并还你。宝珠是我的本源，如今我已记起一切，那我便如你所愿，让这一切记忆，都消失在世界上吧。”
说罢，那颗火红的灵珠忽然盘旋着，超哪吒眼前飞去，继而融入他的眉间。
火红光芒闪过，一朵鲜红的莲花，在他的额际盛开。
哪吒周身，烈火凭空燃烧起来，刹那就包裹住他的全身，而他，在烈焰正中盘膝而坐。
熊熊燃烧的火焰光辉夺目，化作一朵盛开的火莲。没有一丝多余的火焰溢出，也没有释放任何滚烫的气流。
周围静的出奇。
莲花的六十四片花瓣缓缓合拢。天地为之失色。
洞外，忽然现出一个身影。他刚踏入洞口，就看见那朵火莲。
刹那间，李靖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吒儿，不要！”
他看着那绽放着绚烂光华的火莲花瓣一片片合拢，泪水情不自禁地淌下。
既然我由红莲重生，那红莲，就归还与这世界。
“父亲。”火莲中央，那张脸在璀璨光芒的掩映下若隐若现，“我原谅您。只是，我无法在您面前尽孝。就让我最后在决定一次自己的命吧。”
“可是，我却永远无法原谅当初的自己啊。”李靖喃喃道，忽然抬起头，高举手中那座琉璃神塔。
“这，是为父能真心为你所做的第一件事，也将会是最后一件。我醒悟的太迟了。”李靖叹息着。他的身体，忽然变得虚幻，最终完全融入这琉璃塔中。
“肉身祭塔？天王，您又是何苦呢！”太乙叹道。
“我意，已决。”塔身忽地暴涨，随即笼罩住那朵红莲。
此时，火莲，终于合拢。
无比绚烂的光华，自那具无瑕的身躯上，自火莲中爆发，与七彩塔身交相辉映。
莲花芳香弥漫在空中。
刹那，芳华。
一切即归于平静。
地面上，只留下混天绫、乾坤圈、火尖枪、风火轮，以及一朵血红的莲花。
空中，宝珠和宝塔悬浮。
太乙伸手，抓向那颗混元灵珠。其上，火红光芒更盛。
指尖触及灵珠表面。
咔。
裂纹，从那一触电浮现，随即弥漫开去。
灵珠崩碎。
笑声忽从中传出，声震九霄。
“纵然叫我魂飞魄散，则来日重生！我命由我，不由天！”
太乙惋惜地长叹一声。
待声音散去，那座宝塔依旧悬浮在空中。只是，那塔身上，多了些什么。
在每一层的栏杆上，都多出了一朵盛开的红莲。
栩栩如生。
他的眼中，此时竟也盈满了泪。
“你们的魂魄，我定会好好保护。下一世，再为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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