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传：黄袍怪

宝象国宫内。

　　黄袍怪坐在一个铁笼旁。

　　笼内，一只吊睛白额猛虎被囚禁于此。

　　这虎，却是颇有些异样。它并不在笼内走动，只是坐在那。

　　安静的坐在那。

　　老虎的面前摆着一盆肉。肉很新鲜，是从不知何处刚切下的，其上鲜血淋漓。但这虎却熟视无睹，似乎没有多少食欲。

　　它抬起头颅，咧开血盆大口，对着面前的黄袍怪一笑。

　　黄袍怪微微皱眉，走出房间四下张望。

　　无人。

　　黄袍怪重新走进房中，反手关上大门，半倚在门边，手指指向那老虎，口中念念有词。

　　光晕流转间，老虎现出人形。那是一名僧人。

　　“你，不吃肉吗。”黄袍怪问道。

　　“阿弥陀佛，贫僧是出家人，吃素。而且不论如何，我总是会被吃掉的。”

　　黄袍怪一笑：“唐三藏，我抓你的目的，并非为了吃你。”

　　“哦？”唐僧微微一愣。

　　黄袍怪正欲作答，房上传来异响。

　　伴随着墙体破碎的巨响，一人在烟尘中跃下。

　　黄袍怪的手又一指，唐僧再度变为老虎。

　　砖瓦与尘土中，一人手擎铁棒，立于黄袍怪面前。

　　“黄袍老怪，速速放我师父，束手就擒，否则俺老孙棒下可不留情面！”

　　“你，终于来了。”黄袍怪答非所问，“只是，现在的你，还知道自己是睡吗，孙悟空。”

　　“妖精，你休管俺老孙是谁，交出唐僧！”

　　“五百年前，我当然敌不过你。可如今，你不会是我的对手。”黄袍怪面色平静，看着悟空头顶的那个明晃晃，金灿灿的金箍，缓缓道。

　　好悟空，那里还废话，提起如意金箍棒当头便打。

　　二人战在一处。

　　【五百年前】

　　那是，他还不是黄袍怪，而是奎木狼。二十八宿之一。

　　那是的他，并非如此青面獠牙。他算是天界的美男子，这是仙女们公认的。但却无人期望他喜欢自己，只因他早有了钟情之人——百花仙子。而二人，也是郎才女貌。

　　一切，似乎都如此美好，知道那一日。

　　天界大乱。

　　奎木狼站在自己的星位上，看着天际熊熊燃烧的火焰，以及一个渺小的，在远处挥舞铁棒，不断向前拼杀的金色身影，心中忽然生出几分羡慕。

　　他忽然向往那样的自由，向往为自己而战。但，他的身上，有身为星官的责任。

　　翼火蛇掠过他的身旁：“奎木狼，走吧，这里顶不住的。”

　　“离开这里，星座位移，人间就会打乱。况且，我想与他一战。

　　翼火蛇诧异地看了奎木狼一眼，也不多说，转身离开。

　　许久。

　　那金色身影来到他的面前。

　　“诶？这偌大星宿之海，就只你一人？”齐天大圣奇道。

　　“他们都走了。”奎木狼淡淡道。

　　“什么，都跑了？也就你有些胆量。你叫什么？”

　　“在下二十八宿，奎宿，奎木狼。”

　　“奎木狼？好，我在此敬你一杯。”说着，悟空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壶酒，拔下两根毫毛，变出两个酒杯，斟满一杯，用金箍棒微微挑动，酒杯疾飞而出。

　　奎木狼抬手接过，一饮而尽。

　　悟空也同样为自己斟满一杯，二人对饮。

　　漫天星位，早已空空荡荡。被烈焰映得通红的天际下，

　　两个渺小的身影，盘膝坐在虚空中，手端酒杯，饮下杜康。至少，在这杯美酒饮完前，他们，是朋友。

　　饮毕，奎木狼拔出宝剑：“那，一战吧。”

　　悟空摇头：“稳住星位吧。”

　　那个身影转身而去。

　　奎木狼看着那个背影，喃喃道：“至少，我们在那杯酒时，曾是知己。”

　　几天后。

　　孙悟空被压到五行山底。而奎木狼，被不知何人以通敌之名举报，打下凡间。

　　在他坠下天际的那一刻，他见到一个身影，从天际跃下。

　　那是百花仙子。

　　【如今】

　　五十合过去，二人未分胜负。

　　“孙悟空，你知你为何斗不败我？”

　　“为何？”

　　“你不再是曾经的你，不再是齐天大圣。你只为自己而战，你被迫而战。”奎木狼的剑法陡然凌厉，森森寒光逼退悟空。

　　“五百年前，你背负的是你自己的意志和身后无数妖的意志！你的朋友，你的战友，你自己。当初，你不仅为自己而战，而且是为所有人而战。”

　　“那又如何？”

　　“如今，戴上金箍的你，还记得什么？你不是为救唐僧而来，而是为除你头顶的金箍而来。一路上，你杀了多少曾经的朋友、战友，只为你自己所向往的自由！可是，你要知道你终得不到它，在世上你终不可能获得绝对的自由，而这，只因你追求自由的执念而起。”

　　悟空的眼神变得恍惚。他抱住头。

　　“好痛！不……从前……我记不起从前……”

　　奎木狼回过身，向回走去，口中叹道：“观音、如来，你们狠。这金箍，真正箍住了他的心。利用他不想面对过去的心。”

　　奎木狼回到屋中，一个咒语将破碎的屋顶恢复，又把唐僧再度变回人形。

　　“你应该知道，我的徒弟一旦打不过别人，就会去搬救兵。”

　　“你……知道百花羞吗？”奎木狼沉默许久，忽然道。

　　“他是这一国的公主吧。”

　　“是。不过，他曾是天界的百花仙子，我曾经的妻子。”

　　“看来，她已经忘记了现在的你。”

　　“她忘了前世的一切。而我如今的样貌，又如何再让她倾心于我？”

　　“但，你还是做了不少努力。”唐僧叹道。

　　“你看见宝象国东面的百花园了？当初，她告诉我，无论发生什么，只要将她赠与我的，来自世界各地的花种种下，待它们开花，我们就不会再分离。”

　　“原来，你做了这么多。“

　　“可这一切，都会是徒劳。她不会在此世想起我。”黄袍怪叹道，沉默了一会，又继续，“不过，这样也好。她忘记曾经的一切，才能平安的活在人间。而如我，很快又将遭到天庭的惩罚。可惜，我依旧点不醒他。”

　　唐僧看着面前这笼罩在黄袍中的身影，突然道：“为何不杀了我？”

　　“我原有此打算。杀你，他也许会醒。可如今却发现，杀你，即使他金箍除，他也不会是他。”

　　“心魔。障由心生。”

　　“除头顶的金箍易，除心头的金箍难。更何况——”

　　“何况什么？”

　　“要杀你，我恐怕并无这个资格。而且，在和你说了这么多之后，我也不忍心下手。”

　　“那，谁有资格？”唐僧问。

　　“既障由心生，那就当由心根除。”

　　唐僧笑了。

　　奎木狼斟满一杯酒，递与唐僧：“你知道你是谁。那，请向我保证，他也会知道他是谁的。”

　　唐僧看向杯中玉液，缓缓道：“出家人不饮酒。这杯，还是给他吧。他们也快来了。”

　　奎木狼微微颔首，转身出门。刚走出门外，他又回过头。

　　“谢谢。”

　　空中。

　　观音手持净瓶，看着奎木狼。

　　奎木狼并未瞧观音，双眼灼灼，注视悟空。

　　“奎木狼，你可知罪？”观音冷冷道。

　　奎木狼也不答话，右手一扬，酒杯飞向悟空。

　　“喝了这杯酒，百年的梦，醒过来吧。”

　　“悟空一抬手，接住酒杯，无一滴美酒洒落。”

　　“还要继续蒙蔽下去吗？即使你走完西行路，你去了金箍，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吗？世上的朋友变为敌人，而昔日的敌人也无法转为朋友，只是与你形同陌路。失去了朋友，离开花果山，这自由，不只存在于名义上吗？”

　　观音的脸色逐渐阴沉。他身后，一群天兵涌上，擒住奎木狼。

　　他丝毫没有反抗。

　　宝象国东面的百花园内。

　　正值春日，百花齐放，无数明丽的色彩交相辉映。而那百花正中，立着一名女子。百花之姿，丝毫未遮掩她的绝色容颜你，反多衬出其几分美艳。

　　她抬着头，仰望天际发生的一切。脸颊之上，几滴晶莹缓缓滑落。她的手掌中，紧紧攥着一张纸条。其上，有一行清秀的字体：

　　走了。千万，千万不要记起我。勿念。

　　“我记起来了，什么都记起来了。谢谢你为我栽下的百花。”女子喃喃道。

　　一道九彩光芒冲天而起，伴着黑压压的天兵，没入云霄。只有她腮旁未拭之泪从空中滑落。

　　留下的，只有悟空手中的酒杯。而那大圣，看着杯中酒，出神。

　　一滴泪，从高空滴落，正落入杯中，在琼浆上激起阵阵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