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雨，早

程宇莫名其妙地恢复了早起的习惯。

醒来后他抓起身边的手机，突然亮起的屏幕有些刺眼——还不到六点钟。他尽量减轻头脑发晕的感觉，眼前如同老式电视机屏幕上常出现的雪花影像，旋转又散去，他缓缓起身，沿梯子从上铺爬下。

他想着还是别去欺负陈华兴了，自己先去吃早饭，实在不行就打电话叫醒他。

程宇放轻脚步，收拾好东西向外走去，又轻轻扣上门锁。门外贯穿东西的长廊内，多数寝室还紧锁着门，这里清晨的生机还未苏醒。新寝室楼和原来的相比，确实整洁高级了许多，尽管走出单元门之前，楼道内过分静寂的空气总让人感觉不那么明朗。昨天应该下了一夜的雨，清晨时分，还有细而稠密的雨丝飘落，给盛夏难得一逢的凉爽舒适。

食堂离宿舍楼本就近，再加上时候尚早，无须排队，程宇也难得能享受到慢慢啜着豆浆的清闲。还不到六点半，他想先去南操场走走，或者延续一下不定期的晨跑习惯。

他没有带伞，微雨浸湿了发梢，水滴聚成几股从睫毛和额边流下。跑道被连绵的雨浥去尘埃，显现出较深的砖红色。而跑道边石质的花坛边缘，已然放了一个背包——像是一个女生的。

程宇的目光稍有停顿，然后把自己的包放在旁边。

回头再看那跑道，竟也只有一个女子。这种相遇真的太过频繁和俗套，他也难以相信，自己会再次碰巧遇见岳思辰。

她在雨中晨跑。

程宇有些疑惑，之后又看她略低着头，小跑过来取背包。岳思辰好像也看到了他，她的目光沿着放包的花坛上溯，与这个穿着白T恤的男孩匆匆交汇。她被雨水濡湿的几绺碎发贴在脸颊两侧，而对面的人矗立在那里，活像一堵高墙。

程宇感觉她似乎认出了自己。

程宇同学，你经常来这儿晨跑吗？

岳思辰啊，对。

程宇可是经济系宿舍楼离西操更近啊——你没有参加晨跑队吗？

岳思辰没有。西操人就比较多了，晨跑队一般也在西操活动，教授还会带自己家的金毛跑步。

岳思辰很有趣吧，但是我更喜欢一个人跑步。听起来很奇怪哈。

雨势递减，几乎化成飘落的烟雾。岳思辰说着话，右手不自觉地握在左手手腕上，她低下头，唇角微微向上勾起，仰起头的时候，刚刚变干的长刘海儿自然地落在耳侧。

程宇瞥了一眼她敞开的背包，却看到了一个相机的边角。

程宇你上课还带相机吗？

岳思辰啊，最近摄影社有征稿的活动，我想找找素材准备参赛。

程宇你也是摄影社的吗？社团活动好像很少能见到你。

岳思辰是啊，修双学位太忙了。

岳思辰你是社长吧？

程宇对，医学部程宇。大三。

岳思辰嗯。我是经济系岳思辰，修社会学双学位，也是大三。你好像认识我吧。

看起来没什么话题可以聊了，岳思辰想着把对方晾在一边并不礼貌，但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她从包里拿出相机，准备找角度，试着拍照。

岳思辰我先去拍几张照片。

微雨中，环绕操场的绿树苍翠可爱，草尖上也垂着澄明的雨滴。但这一切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她拍了几张照片，觉得不太满意。

程宇缓步靠近，看她前前后后地翻着刚拍的几张照片。

程宇挺好的。怎么了？

岳思辰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程宇偏过头，静静看了一会她低头沉思的侧脸。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抬头撞上他的目光，同时她也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

程宇介意我给你拍张照吗？

岳思辰有些无措，看向他的眼神惊惶而疑惑。

岳思辰哦……好。

程宇你侧脸对着我就可以。

程宇接过相机，调整好光圈和对焦状况。前景框内是一个女子流畅而温柔的侧颜，她微微仰头，正视前方，眼睛像入秋后的深潭一样清冽又沉静，未扎起的几绺卷发松散自然地垂在耳侧。她身后的绿树与跑道都虚化成模糊的水雾，也很难直接看出是否下过雨，只有周围比往常稍加浓重的色调，能显示出被雨水浸过的痕迹。

快门按下的时候，动人的美也就此定格。程宇突然想起了一些啼笑皆非的历史故事，大概是第一次见到相机的人抵触拍照，因为害怕把自己的灵魂折损在照片里。想来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如果美是灵魂的一部分的话。

但他还是要压制住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然后给她看一眼照片。岳思辰看过后，也觉得很惊喜。

岳思辰很好啊。但这是你拍的照片。

岳思辰要不你自己拿去参赛吧。

程宇不行不行，还是算你的吧。一定要投稿啊。

程宇一脸严肃地看着她，雪白的肤色由内而外泛出浅红，深凹进眼窝的双眼也传达出严肃认真的态度。

岳思辰哦。那……相机。

她从程宇手里拿回相机，默默收好。时间已经不早，两人简单地道别，就各自去上课了。

程宇走到车棚去取自行车时，已经七点一刻。他心中似电流般传过一阵惊悚的感觉。有一件事情，被他忘的干干净净。

陈华兴起床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