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山巍峨依旧,千里横跨的山脉白雪绵延,如同一张被衾轻轻覆在山脊之上,护着沉睡中的婴孩。
天近暮色时风雪归静,蜿蜒的雪晶石阶上屹立着一位白衣飘摇的仙人,怀里紧紧护着一个雪白的团子。
感知着小藤妖蓬勃强劲的灵脉,王一博心底是无法言说的温软。
见灵使下了祭坛,叶蓁算是舒了口气,行了揖,把着小豆丁的脉说道:“成了,清杉君。”
“嗯,”王一博颔首,“回吧,这夜过后你便可带他回山了。”
叶蓁愣怔,这才注意到灵使无甚血色的脸,问道:“您是要闭关了吗?”
看了眼肖战,王一博轻声道:“失了些修为而已,还用不着闭关,不过是有段时间出不得秦山罢了。”
肖战的灵脉脆弱不堪,心脉上的裂隙更是如同蛛网一般密布,稍有不慎就可能支离破碎。
王一博不会允许肖战有任何差池,才会选在近天原。
但在祭坛上施术,无疑是向天道请愿,作为交换,灵元献祭,灵使永不得出山,路途尽封。
除非受术者做出功绩获天道认可,禁锢可解。
这若放在几月前,王一博或许并不在意,如今,他有了自己魂牵梦萦的牵挂,这无尽的空寂,他该如何守?
“是。”叶蓁只得点头,看着前方挺立的身影,眼中流莹婉转,不知在想什么。
回到东坳,叶蓁自行去了镇上的客栈,他们之间,从不需要任何事物插足。
灵使的所做所为,也给了叶蓁回去后找个伴的想法。
不求像灵使和小豆丁儿那样,至少能和自己说说话吧,就算对方听着也行啊。
小筑里,王一博细心地给小藤妖盖好被子,看着肖战安逸的睡颜,灵使虔诚的眸中噙着浅淡的笑意。
他希望,他的小藤妖活的随性自在,至于成仙晋神,随缘罢。
“肖战,本座望你勤勉修习,存善摒恶,顺心而为。”
这是王一博第一次唤他“肖战”,亦是在他面前第一次以“本座”自称,以灵使的身份向小藤妖下了令。
王一博俯身亲了亲小藤妖的额头。
肖战感觉到了更温暖的气息,身子一侧,直接翻进了满是木香的臂弯里,跟猫似的蹭了蹭,脸颊两侧的晕红衬得他愈发小孩子气了。
这种毫无戒备的依赖与信任,也使得灵使心间更加柔软了。
既然被小藤妖“缠住”,仙人索性,就势躺了下来,把软乎乎的小妖敛进怀中。
两心相抵,逐渐相融的律动,仿佛是一个整体,缺了谁,那处血脉都行不通。
肖战轻轻蹙眉,紧紧抱住了给予他温暖的人,许是再次回望了那心神俱痛的梦魇,或者,那人不舍的心绪让他探得了些许不安。
总之,小藤妖是不想那人难过的。
“一博……在的……阿战在的……”
耳畔是小藤妖微微急切的呓语,王一博心底一片温软,轻声回道:“谢谢阿战,一博……知晓了。”
手上,凭空多了一条红缨,缨绳的两头各拴着一个形似梭子的重物,细看,是一条“宫绦”。
这一刻,灵使或许做好了永守秦山的准备,因为王一博知道,即使不再相见,在这天地之中,仍有他所眷恋之人。
而他要做的,就是继续把持制衡,护这人,稳行于辽阔天地间。
“小豆丁儿,别看了,他是不会来了。”寒风白雪间,叶蓁看着一动不动的小藤妖无奈道。
肖战失魂落魄的地望向桃灵:“蓁蓁姐姐,一博真的不来了吗?”
叶蓁想起灵使告诫自己的话,说道:“这是灵使的决定,他要带一位灵魄游历四方,现在怕是已经走了。”
小藤妖跟着桃灵默不作声地走着。
行到半山腰,肖战磋磨着腰封外圈上,红色宫绦的木制坠饰。
两个坠饰像个引线的梭子,又像枣核,圆润狭长,上面刻着一幅藤蔓缠枝的花纹……
像极了小藤妖在树上被树灵打下来的一幕,朱红的流苏摇曳,静静地躺在肖战手上。
倏地,肖战顿了顿脚步,拔腿往回跑,身后溅起了一串浮雪。
“喂!你上哪儿去?”叶蓁被这两人彻底弄没了脾气,只能不情不愿地追了上去。
肖战一刻不停地跑着,此刻他才意识到,秦山的雪路竟是这般难走,每一步都像是从深陷的泥潭中拔出来的一样。
就像遇见树灵之后一点点带着他面向暖阳一样,路再难走,他也要见见他,最后好好道别。
“啊!”快到红豆杉树下时,脚下踩到冻雪,肖战一下子趴进了雪地里,陷了一尺深。
小藤妖甩了甩头,抬头就看见一抹近乎与雪相融的白色,还有那清淡的木香,再往上便是树灵清冷的面庞。
“一博……”
“起来。”
王一博一身素白,伸手拉起陷进雪里的小藤妖,轻轻扫着他身上的浮雪:“阿战还是这般不看路啊!”
看着为自己掸雪的树灵,肖战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闷闷地低着头,暗自红了眼眶。
“一博……不是随神灵远游去了吗,怎么回来了?”
王一博动作一顿,轻轻顺着他的头发:“阿战今日便要回去了,我想来送送,上神应允,我便来了。”
肖战一把抱住树灵,声音染上几分哽咽:“一博,你以后是不是都不在秦山了?”
王一博神情不变,轻声道:“远游不定,不知归期。”
肖战失神了一瞬,直直地看着他:“那、那我能去找你吗?”
对着小藤妖满是期盼的目光,王一博不忍磨灭,轻轻点头:“好。”
肖战笑得十分开心,虽遗憾没能一睹神灵风彩,但他得到了一个对他最好的人,这个人真的好的不能再好了。
小藤妖眸中的暖色深深烙在了仙人心间,成了刻进骨子里的纹身。
桃灵姗姗而来,见此情形自然是没再过去煞风景,而是回身原路去了出山口。
走在树灵身边的小藤妖,像是又变回了那会儿巡山时活泼好奇的“小兔子”。
腰上的宫绦坠饰轻轻撞击,流苏摇曳,发出阵阵叩响,于山间飘摇,虽近犹远。
行至出山口,肖战渐渐安静下来,一直拉着树灵的袖子,攥的很紧,望着远处等候的桃灵,透亮的眸色噙满了不舍。
感知着即将开启的禁制,王一博抱了一下小藤妖,柔声道:“阿战,记着,保护好自己,莫让人欺负了去!”
肖战定定地点着头:“嗯,我知道了,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一博也是一样啊,好么?”
“好,一博答应阿战,也保护好自己。”王一博阖目,所有的离别酸涩尽数掩去,留给那人的,是他独有的,无尽的温柔。
“阿战,回家去吧。”
望着红豆杉灵,又看了眼远处的桃仙,肖战从袖兜里拿出先前穿好的红豆子:“这个给你,我身上就这豆子有点用了。
先前就想当礼物送给一博了,只是反噬来的太急,来不及给你,现在我要走了,一博能收下么?”
“好漂亮……”王一博神情复杂,犹豫了一瞬,仍是视若珍宝般接过了那串红豆子。
明艳的红豆触手便可感知到一股精纯的灵力渗入,柔而坚韧,是强大的禁制之力。
“谢谢阿战,一博收下了。”
看着那边依依不舍的两人,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叶蓁着实忍无可忍:“小豆丁儿!你走不走啦!”
“来了,蓁蓁姐姐!”
仙人揉了揉小妖的头,眼底满是温柔:“阿战,记住灵使的告诫,顾好自己。”
“是!上灵大人,小妖记下了!”肖战调皮地笑了笑,随即去了桃灵身旁,离开这个寒冷,又给予了他无尽温暖和生命的秦山。
叶蓁颔首,给了灵使一个肯定的神情,随后旋身而去。
含笑远送,天道禁制勒令了王一博的脚步,他也明白,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眺望着愈发遥远的身影,唯有长箫一曲,道不尽绵绵情深。
“阿战,珍重……”
王一博轻轻呢喃,似有诉不尽的话语,潜藏在这婉转低吟之中。
握着掌中艳红如血的红豆子,一身素白,隐进了这绵延千里的皑皑群山。
本想如梭岁月不见,却不料红线系相思……阿战,我当如何自处?
此后数千载,再无灵使出山之迹。
作者的话宫绦(tāo),一根绳子两头坠着重物,类似于一种腰带的装饰品,男女皆可佩戴,作用相当于古代女子腰前的禁步,用来压裙摆的,宫绦在古代是个人私物,如果异性双方没那意思就不可妄动,否则就跟现在当众被人扯了裤子差不多,当然也可用作定情的物什,至于这里,宫绦上为什么挂的是木梭子,文中有解释,自行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