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方觉世事如棋。
曾几何时我盼望上天,求他予我些许生机,我笃定上天仁慈,一朝扑天大火,三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我的子子孙孙化为尘埃。
那时我便明白,百般谋算,也不及上天一念。他瞧你天真,故存下心戏弄你,你爱恨痴嗔不过是他无趣时打发时日的画本子。他令你生,哪怕你功德耗尽,也得一丝生路,他令你亡,那便是三百年人间,再无转圜余地。
因这慈悲一念,我竟余下一魂来,想来糊涂,先前惜命得恳切,方偷得三百余年辛苦度日,现今生死看淡,佛祖却余味未了,不愿将我收去了。
那日正值重阳,阴间倒不见什么白天晴日,总是混沌的酸黑。我飘飘荡荡停在三途川畔,河水瞧不见底,隐约衬出我孤零零的影。我听那来往鬼魂熙攘,像比活着时还忙碌些,我茫茫然地抬起头,又茫茫然四顾,一辆模样稀奇的马车停在了我面前,我认出那头獬豸,便不等驾车人询问,兀自上了车。既然上天自有安排,又何必再去计较。云雾升腾之际,我见了明昧银河,皓月千里,见了亮得狂妄的紫微星宿,马车起起落落,终于见到了道祖。
我未出一言,眯眼瞧着那和蔼老朽,遥遥地,他忽而笑了。
许是怜悯我,不及我开口,他已看穿我心中所想:
“人间尚有机缘,因你而起,如若不解,反会酿成祸患。”
我摸咂再三,心中惴惴,连问道:“我尚在襁褓的婴孩如何了?我那愚钝的夫君如何了?我那生性纯真的三娘如何了?”
“此中造化,你无需知道。既然来了这里,不妨回答我几个问题。而后,我再作考量。”
“你曾将你荣华美貌予她人做嫁衣,可有不甘?”
“未曾。”
“你曾自毁三百年功德,为扶苏换得一嗣子,可曾悔?”
“不曾。”
“你曾机关算尽,为你夫君求得圆满,如今你瞧他,可曾圆满?”
我一时无话,瞧向道祖,他反倒阖上眼,仿佛已知道我心中答案,不忍我这般境遇。我暗自俳腹,神仙与凡人又有何不同?皆在装模作样中习得了一番学问,世事洞明却佯装糊涂罢了。我也装模作样地拱拱手,不欲与他交谈,好似深以为然般转身离开。
待到瞧不见那缕金光,我才念及已无处可去,人间种种,仿若皆在昨日,又如隔时光久远,我思虑片刻,竟不知不觉又回了大昭。
很久很久的以前,故事便从此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