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招待所等了一天的书恩,终究还是没能等来叶秋。
虽然他昨天晚上就知道叶秋不会回来了,昨晚和她拥抱的时候,书恩已经发现了她包里的硬纸板车票。可是他因为不甘心还是想在这,再等等,再等等…
岁月有期,人无期,离去的人,不知能有期否?
书恩在回去的车上强忍着自己的眼泪,他刻意坐在了客运班车最后面的座位。想让自己安静一点,脑海里的思绪杂乱无章,一路上班车的颠簸也没让他有任何感觉。
小伙子,你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愁眉苦脸的呢?说话的是书恩座位旁边的一个中年阿姨。书恩不想说话,也没想过搭理她。
这个中年阿姨没理会书恩的“不屑一顾”,继续说着:我想你要么是被骗了,要么就是和对像闹矛盾了。小伙子,你别不开心了,我看到你。我就想到了我儿子。
我儿子应该和你差不多大,可是他和我从今以后就是“阴阳两隔”了。我和他爸就这样成为光荣的烈士家属。
听到这,书恩终于不再那么沉闷,抬起头往旁边的座位看了看这个中年女人。她大概有40岁的样子,和自己母亲相似的容颜。看的出来长期农村劳作在她脸上手上留下的痕迹,面容和蔼亲善。
书恩虽然生活在农村,但他知道烈士这个词有多么的严肃和沉重。书恩看了看她,没说话,算是回应吧。
中年女人看到他有回应了,继续说到:我儿子之前一直在部队当兵,我和他爸在家种地。这一晃就是快五年没见了。
他前几年还偶尔给我寄信回来,后来再也没有音信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干嘛了?更不知道找谁问。
我知道部队有规定,不能说他具体的位置。我试着习惯没有他来信的日子,再辛苦,知道他保家卫国,为我们争光也欣慰了。
就在几天前,镇上的武装部通知村上让我来市里这边,说有重要的事要我来一趟。我心里有预感,要么他回来了,要么他就不在了。
阿姨,你儿子?书恩心里大概猜到了一些,可是又不敢深问。
他是一个军人,出去执行任务牺牲了。组织找了他很久,试了无数方法,还是没有找到他的遗体。其实他就在距离边境几公里远的热带雨林中,一个边境村民上山割橡胶发现了他。他身上有只我送给他的手表,当地就是通过手表这些遗物初步确认了他的身份。
前几天看到他的那刻,我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我只想让他活过来。书恩这时候发现这个阿姨的眼睛是红肿的,可以想象到她此前的心情。
阿姨,您节哀!书恩也不知道此刻能说些什么。
没事,我想开了,我应该感到骄傲。
部队首长说:他是个英雄,他牺牲的时候之所以会离边境那么近,可以看出来他是用尽了身体的本能,完成任务想活着回来,想再见到我们。
你看看这,这个阿姨拿出一张报纸。这是首长给我的,书恩接过这张报纸。内容是:我部某单位全体官兵不畏艰难,通过潜伏侦查,并联合警方打掉一个长期跨越我国边境,特大走私危险物品犯罪集团…
因为他们的努力,他和无数个和一样他的人守护着我们的安宁。
小伙子,看到你,我就想起了我儿子,不知道他爸知道他牺牲了的消息会怎么样,这些话,很沉重,我也不知道我回去了可以和谁说。
说着话,时间过的真快,车快到站了。
两个心情复杂的人就这样碰到一路,相逢既是缘份,车到站已是中午。
书恩想了想,叫住了她:阿姨,我请你去吃点东西吧,这都中午了,吃完饭再回去。
我请你吧,你叫我阿姨,听我说那些,我很高兴。吃饭的事情就这样反转了,书恩也不好推辞。偌大的县城,两个人也不知道吃什么,边走边找。
两个菜,一个汤,应该够吃了。还是炒菜合胃口,两个人点好菜坐了下来。
你们喝酒吗?我好给你们拿杯子,老板娘看了下两个人,试着问到。
喝!给我打一两高粱白酒,这个阿姨倒是一个真性情的人。
小伙子,你呢?我不喝,不会喝酒,书恩是真不能喝酒,(他回想起了之前和叶秋悄悄在家里喝啤酒的事,就喝了几口,脸又红又烫。为了不被家里的人发现,悄悄又把瓶盖费老大劲盖回去了)
我们这有新推出的啤酒,听其它顾客说,口感还好,没那么苦涩,要不要来一瓶试试?老板娘很执着的推销着。
书恩咬了咬牙,行!那来一瓶吧。
菜很快上齐了,酒也上来了,书恩拿起啤酒给自己杯里倒了一点点,试着喝了一小口,还真是如老板娘所说,这啤酒比上次他喝的好多了,没那么冲。
阿姨吃了一口菜,端起酒杯和他的杯子碰了一下。
酒只要不过量不喝急了,还是没那么醉人。我上次喝酒还是我儿子回来探亲完,走的那天晚上。
哎!以后再也没有人陪我喝一小杯了,阿姨说完叹了一口气。
你看我们聊了这么多,我都还没作自我介绍呢,您叫我书恩吧。你看看远处那片山,有个缺口那,我家就是那的。书恩说着往外面指了指。
看你年龄,我应该和你妈妈差不多大。你光听我倒“苦水”了,说说你的事吧,阿姨说完放下了酒杯和筷子。
书恩想了想,我的事和您遇到的这些事比起来,根本不值得一提。您儿子是英雄,值得所有人尊重与敬佩,我感谢您的开导。
阿姨喝了一口白酒,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看了看书恩。
我想你车上说的那个她,是个女孩,我想她应该是一个知性善良的人,她不告诉你,她去哪了。或许也有她的苦衷,她告诉你了,你真能让她一个人走吗?感情这事说来很长,但男子汉就应该勇敢一点,坚毅执着。
我儿子他每次探亲回家,我和他爸都是重复着同一个话题,让他找个好的姑娘成个家。
一个人在外面多苦啊,可是他每次都嘻嘻哈哈应付我们两个。其实不是他不愿意找,而是知道自己工作的性质。
这次去他们单位,我才知道,他是有一个对象的,是一位军医。
那姑娘留给我的信我看了,如果这次他能回来,他们就申请结婚,阿姨说到已经泣不成声了。
书恩扯了几张纸巾,递给了她。阿姨,你别伤心了,我嘴笨,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
过了许久,阿姨的情绪的平复了一些。
我儿子回来的探亲的时候,我们聊的最多的就是外面的世界。
他常常感叹,外面的世界,真是一天一个变化。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家这里,几十年如一日。
说真的,你不应该立足于在这开个小店,你应该出去看看。
这不正好嘛,你去找她,世界虽然大,可是如果你们还有缘份,我想应该还会再见的。
我常常教育我儿子,男子汉大丈夫,可苦不可哭,他做到了。我也希望你能做到,你觉得呢?
书恩轻轻放下手中的筷子,千头万绪,该从哪开始做起呢?这或许是当前最应该思考的事。
离家的人,无论外面有多热闹,都是孤独的,可能没有人比你我现在的感触更深。
吃菜吧,都凉了。希望我们都是头顶的那片云,无论我们爱的人去了哪,我们都像这片云一样守护着他们。
“今日回家路上,得一位善良长者点拨。未知姓名,也不知以后是否还有机会遇见,也不知遇见后是否还会认得。但今得点拨,他日远行,定不会冷眼看世界,即是铭记也是传承。书恩回家后在自己的小本子滕抄下了这段话。”
书恩?你最近这段时间去哪了?我一直找你呢,书恩回过头在街上嘈杂的人群里搜寻着这个这个声音的出处。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原来是书恩的同学。
天元,嗨!怎么是你啊,好久不见,书恩说着话把自行车架好。
我找你找的可辛苦了,你毕业这么久去哪了,天元边说边掏出烟。
我不会抽,你知道的。书恩笑着示意让天元把烟放回去,天元掏出火柴啪擦一下给自己点上了。
天元,全名李天元。这个长像很“佛性”的同学,书恩忘了谁,也不会忘记他。
按说,当年一起读书他成绩名列前茅。去学校来的最早,走的最晚的一个人。就是这么认真学习的一个人,却早早辍了学,其中的原因一直是个“迷“。
我去你家找过你,你妈说你去成都了,终于在这碰到了你,你可不好找。
你找我干嘛呢?书恩有点懵。
我一个亲戚在成都开了一家火锅店,我在那边做后厨,他们现在生意很不错,缺人手,让我帮忙物色物色合适的人,这不,我首先就想到了你。
我?火锅我就听说过,都没吃过,你确定我去了能帮忙?书恩有点乐了。
你去了我请你吃,味道好得很,你去了不就吃过了嘛。放心,我又不会把你卖了,你怕什么。
天元有点被慢腾腾满是狐疑的书恩搞的有点急了。
这事让我想想行不行?想好了我去你家找你,我还要去买些东西,我先走了。
书恩的性格没有叶秋果断,或许这也是他之前如此依赖叶秋的原因之一吧。
几天之后书恩收拾好东西,和天元一起坐上班车再一次去了成都。
坐车同样的颠簸和劳累,看着窗外一晃而过的树木,熟悉的道路一点点后退。此刻的他想的最多的是叶秋,这种力量也支撑着他尽量压下去内心对未来的迷茫。
几个小时后,班车终于到站了。班车到站已是临近黄昏,客运站乌泱泱的人群。
书恩和天元手提肩扛的拿着行李,随着人群出了站。
站外的成都市区此时已是灯火通明,你紧跟着我就行了,别走丢了啊,我们去外面坐公交车。
人太多,天元走在前面怕书恩听不见,刻意提高了自己的声音。
坐不坐人力三轮?你们到哪嘛?我送你们过去,书恩和天元刚走出来,突然一大堆人围上来,这阵势把书恩吓的不轻。不坐不坐,有人接我们,不麻烦你们了,天元赶紧回过头来驱散人群,“解救”被“围攻”的书恩。
一番折腾后两个人终于坐上了公交车。天元,怎么我上次来的时候,没有这么多人问我坐不坐车呢?天元指了指书恩的行李。书恩明白了,原来是上次来,自己就拿了了两件衣服,不像这次这么扎眼,上次到的时候班线不同,正好是中午饭点。
天元看着书恩,拍了拍他,我给你说:书恩,我把你带来了成都,我有责任和义务帮你。你刚出来不懂的尽可以问我,像车站这样的地方,你除了买票坐车,啥也别碰,别搭理任何人包括吃喝。
书恩,你上次到的时候,怎么做的车?我看你坐公交车买票都不熟练。
我上次来坐出租车到的招待所,我出站以后有个师傅直接把我拉过去。
哎!也算你运气好,没有遇到黑车。但不是每次都这么幸运的。我不是你吓你。好了,这些我后面再慢慢给你讲。
看到那个闪着的灯箱没有?十多站以后,天元突然站起来有点激动的给书恩指着路对面的一个店铺,书恩还没反应过来要下车了。
拿上行李,前面我们快到站了,天元催促着书恩提前做好下车准备。
一股香味铺面而来,这条街是成都西门晚上最热闹的街道。大部分都是餐饮店,(这条街后来经过一点点的发展壮大,逐步成为了成都的餐饮文化地标。再后来因为修桥修路部分街道被占用。人气开始一落千丈)。
天元亲戚的火锅店就在下车的不远处,现在里面已是人声鼎沸。此时火锅的香味比刚才书恩闻到的还要浓烈,他此时有点不好意思的咽口水了。
幸好天元走在前面。天元把书恩的东西放在了收银台下面。一个人朝他们走了过来,介绍下:这是我宝哥,宝哥!这是书恩,我同学。
小伙子不错,看着挺灵性的。我比你和天元大几岁,你不介意的话,和天元一样叫我吧。
宝哥好!书恩叫的还是很拘谨。
天元,你先带书恩去宿舍,把床铺弄好,宝哥看了看手表,弄好了差不多过来吃晚饭。对了,你看看他缺不缺点洗漱用品,床铺被套什么的,路上一起买了,过来我给你报销,我先去忙了。
这顿晚饭是书恩第一次吃大锅饭,五六个人一盆菜。书恩环顾四周这里的员工大概有二三十个人的样子。基本上都是和他差不多大的,菜的味道还不不错,火锅底料烧魔芋鸭子,虽然没有直接吃到火锅,但也算是解了馋。宝哥端着碗走了过来,书恩,你吃完先别走,我们聊聊,天元会带你一起来后面的会计室。
都坐吧,今天晚上太忙,没来得及招呼你们。宝哥说话着从保温瓶倒了两杯水分别给书恩和天元。书恩,你是老家的人,来了,我也不能亏待你。你呢,先做传菜员,就是帮忙端菜端锅这些。
后面如果你干的不错,也愿意留下,有合适的机会再把你调进后厨,让天元带着你。
当然前厅和后厨工资待遇是不一样的。你刚来我给你开70,天元现在是130。吃住不用你掏钱。每个月10号发工资。如果可以,明天早上9点,你和他们一起过来。但你如果想要回去,我把车费给你出了。
好,我一定好好干,沉默了半饷的书恩,终于说话了。天元,你早上起来的时候记得叫我。
这一晚,书恩辗转难眠。或许是因为像大通铺的一样的寝室,也或许是半夜里因为寝室外面呼啸而过的车流声。
一切终于在路上,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