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绛紫襕袍的青年蹲在她面前,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没束发,一头青丝随意地披在身后,几缕发丝被风送到她被青年握住的手上。
沈翠盯着面前的青年,扯动嘴角礼貌地笑了笑,想把手收回来。
谢府不是当年的谢府,面前的谢承恪也不会是当年的谢承恪。
初见时是十二岁的白净少年,是谢府当家人谢衷从的独子,一身宠爱,骄傲得像一株向上又明媚的向日葵。
“姐姐。”谢承恪又唤了一声,松了松手,笑意更深,皎皎白齿映得红唇更红。少年长开了,浓眉似墨,明眸深邃。
见他松开了,沈翠趁机抽出手,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道:“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谢承恪念书似的重复了一遍。
谢承恪的脸近在眼前,她被笼罩在他的气息中,多年的噩梦也浮至眼前——朦胧的月华,刺鼻的辟邪香,黑衣的谢家侍卫。沈翠忍住呕吐的欲望。
谢承恪看着她没说话,仿佛思虑着如何开口。
“城——城外那家糕点铺,这些年出了好多口味,我每个月都会去买一点。”沈翠听到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却听不到他语气中的颤抖,“伶颜……姐姐,你们说的河西的那家酒楼,我去了。招牌的醉仙酿,我喝了。”
“不太好喝。”谢承恪皱了皱眉,像是想起招牌兑水醉仙酿的滋味:“听说换了厨子。”
沈翠没理他。
他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咱们一起放的风筝,我好好藏着了,但是……李府家的二小姐,就是当时经常来我家的那个李府,李府二小姐进了我房间,那个风筝……被她打破了。”
沈翠弯唇扯出一个笑,十分蔼然:“谢公子找我只是为了聊这些旧事?”
“过两天咱们去吃城外那家糕点,好么?”谢承恪竭力露出一个笑脸,却怎么也笑不好,“顺便去逛一会,你很久没来了,街上多了很多好玩的小玩意,我每次看到,都想起你,都想带你去逛一逛。”
“不好。”
“为什么?”
沈翠不动声色地盯住他的眼睛,答道:“过两天要和谢承铎成婚,没空。”
风好似凝固在了空中,谢承恪说不出话来,他低下头,想从这个地方挣扎出去。
“屋顶上看星星果然很亮。”
“谢公子就这么闲么?”
“有机会的话……”
沈翠挪到一边准备站起来,打断他:“谢公子没什么重要的事的话,就把刚刚那位小哥叫出来,我要回谢承铎那里了。”
她为什么这样对他,他心里有数。严霖对她而言意义非凡,他早知道的。他一直很羡慕他们,很羡慕严霖,羡慕他们能行走四方,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在哪住脚,就在哪住脚。羡慕严霖在她眼里总是朋友,而他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孩子。
父亲知道他们的计划,知道他和他们是朋友,叫人做了个一模一样的瓷瓶,换掉了原来的那个,就没再理过这件事。父亲一生堂堂正正,一言九鼎,他不会和两个孩子较真,更不会杀一个十五岁的孩子,那天晚上的侍卫绝不会是他的人。
他想把这些都吼出来,但,这真相就像个蹩脚的谎话,谁会相信?他不相信,沈翠也不会相信。
风里是芸香草的味道,屋子里全是他和他们的回忆,他要好好珍藏,好好保护起来。他记得她过去喜欢吃甜食,喜欢星星,喜欢看话本,喜欢听戏,总是和他讲起河西的云来酒楼,但他知道她根本不会喝酒,一杯就倒。
“杀严霖的不是谢府的人。”谢承恪伸手去拉她,他低着头,沈翠看不见他眼里的诚恳。
沈翠任他拉住没动,静静地等他下文。他身上熏了和她一样的安神香,檀香的味道让她渐渐冷静下来。
“承铎说,那也不是他的人。”
沈翠笑出声:“那是谁的人?”
“何郴的孙子死了,象牙牌里藏了剧毒……”多可笑的狡辩,谢承恪无力地自嘲着。
她不会相信的……
“你的意思是,是何郴怀疑我和严霖在象牙牌里下毒?所以,是何郴派人乔装成你府上的人,然后在你府上杀了严霖?”
“伶颜……姐姐,我有什么理由杀严霖?”谢承恪声音越来越轻,仿佛说完下一句话,就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飞瀑般的长发垂到他面前,遮住了他半张脸,沈翠伸出手把垂到他面前的头发拨到他耳后,语气柔和:“你们家的镇宅宝,传家宝,你爹的命根!我和严霖在你家观察了三个月,才动了手。你爹知道的,你也知道的。那个瓶子你们传了十多代,我和严霖听过一个传说,想拿来看看是不是那样。”
“我和严霖替那些人背了锅!象牙牌刚到手,何家的人就到了,根本没有时间下毒!”她越说越快,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我听说,那些人早在严霖死的前几天就被何家抓到了,何家有什么理由再对我们赶尽杀绝?哈。”
“谢公子,天色不早,送我去找谢承铎吧。”沈翠再次倚到树身上,合上眼让自己稍稍冷静一会。
谢承恪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刚刚的少年终于在这时,从主房里出来了。他走到谢承恪身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谢公子,书已经送到了。这位姑娘是谢二公子的贵客,在府中迷了路,小的先带姑娘过去了。”
沈翠对少年付以感激一笑,起身走了过去。谢承恪在她身后叫她旧名:
“赵伶颜。”
沈翠视若无睹,继续走。
“再见。”
她住了脚步,扬声道:“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