㈡仟陌(qianmo)草盛,仟陌阁.
仟佰阁内,一抹白衣坐着.干净的手腕上戴着剔透的玉珠子,衬得她是如此洁净.斜撒的冷阳照着,丝毫暖不下她的脸与心.
一旁的仟佰草悄悄开着,乖巧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刹那间,仟佰阁仿佛被时之沙笼罩,有人,却无人烟.
藤牧忽的抬眼,瞥见仟佰草,淡笑安然.
久縻,你以前很是喜欢仟陌草吧.
种着仟陌草的花盆上泛着白水色波纹,一丝不染,土时时都是润的,应该是用了仙法护着.如此细心,可见,它的主人是多么爱护它.
藤牧伸手,轻轻拂过仟陌叶.若有若无的仙气绕上指尖,不会儿,犹如一条烟蛟,淡化在空中.
与此同时,藤牧也发现,阁外有人.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司枂(siyue)蓝衣微动,进了阁内,头上墨蓝的发带因风自然的动着,简朴,却是一种抓人芳心的潇洒.
“他去了?”
“嗯.”
司枂沉默了一会儿,开口.
“琴久縻不在了,你没事吧?”
“你们都以为我会变得殇离,从此伤春悲秋,再不复从前的那个藤牧,甚至于,我以前也是这般想法,想着,他离开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顿了顿,迎着他脸上,与风流样子不符的担心忧虑.
“可是,成仙,本就是他的宿命,也是他的夙愿,如今他的愿望成了真,做到了自己一直想做的,我也应该为他开心不是吗.”
她的目光扫了阁内一圈,最终又停在了那盆仟陌草上.
至少我们两个人之间,有一个人的愿望实现了,对吧?
顿时,阁内被一种无形的温情包裹.
而她的眼前,却尽是曾经的柔情情景.他总喜欢坐在榻上,饮那茗茶,淡泊得真的像坠入蜀间的仙人.白衣胜雪,人比茶味甘.
从前她讨厌那茶味,总是觉着苦涩无比,难入口的很.每次久縻递过茶时,那眉头就皱得像打结一般.但她还是一口气把茶喝了,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常惹他浅笑.
每当这时,藤牧也总会笑,她不喜茶,但却极喜奉茶之人.
当时年少,只知喜一个人,就想哪怕化作仟陌草一样也好,可以日夜陪着心上郎.
那时的心愿,又是何其的干净与澄澈.
念此,藤牧总会笑,三分苦涩,五分知足,还有一分连自己都模糊的情愫.
司枂不语,静静地看着她.
人们总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他作为一个旁观者,看不见她眼前的一幕幕,也看不见她眼中白衣如雪的琴久縻,但他却看见了她眼中的思念和感伤,是那么真实,让久经情场的他,也不觉叹惋.
应该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们这一对了吧.
琴氏四子,仟陌阁主,自小清高,不善交什么朋友.而他,这辈子或许也是琴久縻唯一的朋友.
藤牧,鸑鷟(yuezhuo)(隶属凤凰)后人,天生与常人不同,受尽冷暖,早已不盼世事.
像戏本子里说的一样,从一开始,从藤牧遇上琴久縻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而一场既定的分别,往往让听书人,更加无奈.
琴久縻和藤牧,佳偶天成.
而仙佛和凡人,永远无缘无分.
他们这一对,属实是难啊.
忽的,司枂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影子,白水色的长衫,笑声盈盈,向前跑着,蓦然回头间,笑颜如花,轻轻地唤他阿枂.那温柔刻进了他的心处.
他懂她,因为也曾有一人,一袭白水,暖过他万籁俱寂的心扉.
一时间,阁内,又安静下了.
可是,世界永远不会让人们停下来,世事难料,一些坏事,也不会因为谁的悲悯而不再.
阁外,雷声大作,才一会儿功夫,便阴云密布,光明再难匿入.
司枂往窗外一看,乌云漫天,云间,还有点点看不分明的幽白.如同鬼魅,向风而生,转眼间,就占据了大半的苍穹.
他大惊,这..这竟是万物稀亡之象.
而随着幽白的蔓延,司枂也渐渐看得清晰,突然,他惊愕回头,看向祢澪,明白了一切.
“这是..”
“是阴阳梨,他来了.”
藤牧眼中淡然,仿佛预知一切的仙人.仙人..呵,像仙人.
她目色如水,盯着窗外愈来愈多的阴阳梨,眉心微蹙,出场那么兴师动众,还真像他的性格.
狂妄.
他的声音忽然变的有些冷.
“所以,你是骗琴久縻的.辞王根本没有随着他的离开而消失于世.”
司枂终于明了所有原委.
“原来,偌弋(ruoyi)使的话是真的.琴久縻的离开,也同时解开了辞王的封印,也就是说,他成仙之日,就是辞王出世之时.对吗?”
藤牧没有回答,只是说.
“当初,在久境里,我曾见过辞王.他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让久縻放弃成仙,封印不破,我可以守着他,平淡地过完这辈子.要么,放弃我们,护他成仙,而久縻成仙之际,他也会现世.”
她默了半晌.接着说道.“久縻此世修仙之缘,不止关系到他自己,也是系着蜀间的存在.其实,辞王的两个选择,从一开始对我来说,就没有选择,他妄成仙,而我妄他的欢喜.从始至终,我都以他的选择为选择.从前我以为,爱一个人,就是一直一直陪着他,直到岩石成灰,天云化烟.可如今才明白,他一笑间,清淡如茶,百媚俱生.不言,我早已输了一切.他当初救我于深渊之中,是我一生的明耀,如今,我便还他一个干净澈亮,再无妖魔的蜀间.”
“可是藤牧,你知道辞王出世,你将会面对什么吗?”
辞王是万年妖王,其修为妖力不可估计,哪怕对上祢澪可怖的鸑鷟之力,生机,也无异于只身赴死.
“你会死的!”
司枂怒吼.
藤牧对着司枂的怒意,心中却是一暖.她懂,那种看着朋友在自己身边死去而无力阻止的痛苦.
她笑了,擎着浅浅的笑意.
“司枂,我一直想的就是同归于尽,从未盼望过向死而生.”
藤牧看着他因痛苦而渐渐扭曲的俊丽面庞,心境如海,内在早已汹涌澎渤,表面却平静如一.
她要冷静,她要淡然,她需要让所有人放下心中的大石头,相信她会解决一切,就像解决一桩争抢糖果的小事一样.相信她在,一切将会结束.
“司枂,以后仟陌阁,就交给你了.”
凝视着司枂的眸子,突然心中还想交代好多好多的话,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就这样,就留了这么一句话,藤牧就离开了,空留下司枂一人孤独的立在阁内.
司枂心中的怒意渐被哀伤缠绕,麻木了半个心境.
“琴久縻啊琴久縻,你真是老子的朋友!自己成了仙,快活了去,把一堆烂摊子丢给藤牧.如今倒好,她骗了你,让你遂了愿,现在她又要去赴死.把仟陌阁交了我,你们两个啊,是真把我当不要钱的伙计啊.一个个都走了,留我一个人,这算什么朋友啊.啊?”
仟陌阁曾人声喧闹,如今短短三年,有的人走了,有的人还在,有的人被迫遣散,有的人自愿相离.司枂的影子在灯下,越拉越长,之后的千余华年,仟陌阁纳了不少人,他却再也没有见过,他记忆中的那一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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