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的三月来临,上海的空气也渐渐变暖了起来。
大概是初春积雪未化,梅园里的后台,还有一盆炭火供戏子们取暖。
梅园在上海可有很长一段历史了,甚至连上些年纪的人都记不住这梅园是什么时候坐落在这里的。
但众人皆知,这梅园啊,角儿生的俊,戏好听,十几里远过来听唱戏,也不亏。
“奕归,到你了”戏班主看了眼节目顺序表,头也不抬地喊。
“好”。白奕归坐在镜子前最后检查看看妆容,朝镜子里的自己一笑,便拂袖上了场。
“最是分离求白首,同日离世缘分深”白奕归娴熟的拉过长袖遮住半脸,随机转了个身,目光集聚又涣散。耳边时常传来台下人的叫好声。
他倒是看到在梅园最安静的那个角落,总是有人盯着他。
“傅先生”那人朝领头戏班招招手,领头戏班就恭恭敬敬的站在他面前,哈腰点头。
“台上的人可就是梅园的宝”傅先生声音清冷,但很好听。
“正是正是,傅先生的意思是…”傅先生摆摆手,说“我待会儿亲自去看他,你别吓着他了。”
白奕归是梅园的主角儿,甚至来这儿看戏的一半以上的人都是冲着他来的,但他对谁都是礼貌而夹杂着疏远。
“小人物而已,怎敢劳烦您……”领头戏班还没说完,傅先生身边的人就把它拦在傅先生很远的地方,领头戏班只好闭上嘴。
傅先生笑笑,心里想着这可不是小人物。
“小奕,傅先生找”干杂活的小姐姐善意提醒了一句。
白奕归依旧慢慢卸着妆。
白奕归是认识傅先生的,应该说,上海人都是认识傅先生的。傅远棠是上海最大的商人,黑白通吃,打的了军阀交道,通的了国民财路,偏偏人善,众人见了都尊称一声傅先生。
“傅先生”白奕归放下刚卸下的假发,朝镜子里的傅先生点头问好。
“奕归的戏还真是千金难求”傅先生身边的人接过外套,站在一边。
“傅先生谬赞”白奕归擦拭着脸上的妆,眼角的红晕晕开来,这副模样,惹人怜爱。
“不知奕归是否赏脸能和在下共度晚餐时光”傅先生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适当好处的笑,如果不是眼里有些藏不住的星光,在场的人都会以为他只是在谈合同签字。
“抱歉,傅先生”奕归淡漠的说完,眼神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自古戏子多情都没有好下场,自己又何必再去尝试,像小时候父亲说的,得不到的东西就离远点。
傅先生被拒绝也不恼,他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唐突。
“哎呀,傅先生呢”柳生从后帘出来,看着傅先生脸上有些羞恼。
“柳生”傅先生喊了他一声。
“先生真是,喊这榆木陪你,他平时连戏班子里的人都不陪”柳生挽着傅先生的手臂,蹲在先生脚边说。
柳生是戏班子里配角里最厉害的,因为他是白奕归的替身,若是唱双簧,他就是另一个白奕归,可以终归是上不了台面的。
而傅先生待柳生很好,但不愿给他名分,也不给他地位。若是傅先生想的话,白奕归又怎能还在是主角儿。
但没人敢问傅先生,只能任由柳生在戏班子里横着走。
“好了,既然奕归不愿,那我就先回去了。奕归,后会有期。”傅先生站起来,旁边就有人上来把柳生拉开,傅先生始终没看他一眼。
白奕归看着镜子里慢慢变小的背影,淡然的说“告辞”,莫名有些熟悉。
像是在哪里见过。
柳生哭哭啼啼的想和傅先生一起走,但傅先生没领情。
戏班子里后台其他人都撤走了,没人敢看柳生的笑话。
谁会知道哪天傅先生又回来宠幸柳生了呢?
“白奕归,一定是你,一定是你挑拨离间了,对不对”柳生抓住白奕归的头发,疯了似的向后拽,白奕归头皮一疼,反手扼住了柳生的手腕。柳生疼得不得不松了手。
白奕归顺势站起来,他比柳生高了半个头,他微低头看着柳生,缓慢开口“不是一从傅先生来你就站在那帘子后开始听了么,怎么,耳朵不好?叫你家傅先生带你去看耳科啊。”
“你嚣张什么,还敢拒绝先生,真拿自己当宝了,到头来还不是没爹没娘的戏子,谁稀罕你似的”柳生揉着有些发红的手腕,用鼻孔说话。
白奕归像没听到,一般对于自己跑到门前叫的狗他不愿多看一眼的,他拿起旁边椅子上的戏袍准备换个地方。这后台,已经被有钱人的花塞满了,还有些被吸引来的蜂蝶。
柳生不甘心的骂了几句,直到白奕归回到房间他才止住。
白奕归有爸妈的……
只不过走的早,很早就被人杀害了。那时白奕归也不会唱戏,身边都是西洋乐器,直到他爸妈死,他被老管家护着逃出来送到梅园,老管家拉着他手说“少爷啊,以后你就只能靠这个吃饭呐”,从此,他的生活就再也不能回到正轨了。
他从不想当角,不想唱戏…可惜世事难料。
也许,这一生就要在这戏班子里生根腐烂。但如果,有人愿意拯救他的话,会不会不一样……
会么?应该……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