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我与肃宏冶的父皇——也就是肃武帝——并未有过多的交流。他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身材孔武有力,下巴和嘴唇上都留着短短黑黑的胡子,笑起来很爽朗。他偶尔会来上书房问问肃宏冶的功课,对待功课倒是比我爹爹宽松上不少。比如肃宏冶若是有一两个字写得不够好,他也只是大手一挥说:“多加练习便可!小小年纪笔画工整已是难得了!”不像我爹爹,非得让我抄个百八十遍。想着应该是极好说话的,求他放肃宏冶出宫略玩一玩,应该是没什么的吧?
我低头和爹爹跪在文和殿下,肃宏冶跪在我前边两步远的地方,也是默不作声的。不知等了许久,我腿都要麻了,终于听见打帘子的声音——“啧!老重!怎么还跪着,这都没其他大臣,快起来快起来,叶保德,你怎么搞得?重大人来了这么久也不知道给个凳子坐着!快赐座快赐座!”又听见了肉身落座在软垫上的动静和翻书声,“嗯?宏儿?你也在这?你愿意跪着便跪着吧。”
“这……皇上,太子年弱,况且在臣的家祠中已跪了一整夜,皇上教子严格,是臣的表率,但也请皇上疼惜太子,跪坏了可使不得啊。”随着爹爹缓缓开口,我前方那个小小的身影脊背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
“既然你重叔叔都帮你求情了,宏儿,起来吧,谢过你重叔叔。”皇上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一时间大殿里的气氛凝重得像乌云。我悄悄微微抬了抬头,快速地扫了一眼肃宏冶,刚刚塌下来的肩膀又紧绷了起来,头也仿佛埋得更低了。他侧过身来,对着爹爹磕了一个头,小声说到:“宏儿谢重大人美言。”叶公公迈着小碎步从过来,先是扶起了我爹爹,又来扶我,最后才扶起了肃宏冶。我到底跪了小半夜,膝盖酸软,没忍住吸了口凉气。
“黎小子,你这一身功夫,怎么在上书房读了这几日书,跪都跪不起来了?哈哈哈哈,朕听说你娘生前教过你习武,现今朕给你找了个好师父,明日便进宫,你日后跟着他勤学苦练,总是能像你阿娘一样的!”我心里直嘀咕,这一届的皇帝老儿怎地翻脸如此之快?带肃宏冶出去玩还能不能成了?
我正发怔,爹爹小声地咳嗽了声:“傻孩子!谢恩!快谢恩!”
我如梦初醒,“黎儿谢皇上恩典!黎儿必当不负期望,发奋图强,长大之后保家卫国!”我又跪下磕了个头,大着胆子朗声说道:“皇上,下个月初五是黎儿的生日,黎儿想讨皇上一个恩典,不知皇上可否应了这桩小小的愿望?”
“你这孩子,怎么跟你爹一个样,还学会打起马虎眼了?”皇上将手中的书放下,声音里不由得带了笑意,“来,给朕说说看,看你小子是要乌骓马呢,还是要金铠甲?”
“黎儿不敢奢求过望,但求能准太子殿下一日假,到黎儿家城外的庄子上逛逛,与黎儿一起庆个生辰。”
“胡闹!”我话音刚落,爹爹就喝住了我,“太子殿下金尊玉贵,岂能踏足城外农庄那腌臢之地?你年纪小,又无功名在身,怎么让太子殿下为你庆生?”
“我……”我刚想反驳,却发现说不出什么厉害话来。只得悻悻看向肃宏冶,他紧抿着嘴,一言不发,眼里的失望沉甸甸地都快把泪水逼出来了。我一下子慌了神,只得手足无措地望着爹爹。
“老重!都是孩子!多大点事!去吧去吧,到时候多多安排些得力人手跟着就行啦!宏儿,你长这么大,也未曾出宫看看民间疾苦,这次朕便许你出宫游玩一日,可别张扬!”
“这……皇上……”啊啊啊啊啊啊爹爹又开口了!我的心完全系在他嗓子眼上,他一说话我就后背发麻。
“哎呀老重你怎么总是这个样子!当年朕微服与你偷偷溜出宫去玩的时候,还是你帮忙……”似是察觉到些许不对劲,皇上干咳了两声。“啊,既然无多余的事了,你们两个小孩子便去御花园玩吧,朕还有事与重大人商议,叶保德,好生看顾着些!”
“黎儿告退。”
“儿臣告退!”
我十分谦卑地跟在肃宏冶身后,一出殿门,就拉着他手哒哒哒一路跑向御花园,肃宏冶第一次笑得像个孩子一样,“黎哥哥!你好厉害!我都以为父皇不会让我出宫了!”
“害,这有什么,跟着你黎哥哥混,天塌下来我顶着呢!”我回头笑道,一脸的洋洋得意。转过这个门廊,便到了御花园门口,老远就看到一个少女窈窕的身影立在御花园门口,急急地向我们这边张望。肃宏冶见状,撒开我的手欢快地跑了过去:“姐姐!你怎么也在这!”
这位便是敬和公主了。我们单纯稚嫩的童年,因为这个女子的出现,总蒙着一层白月光,却也是命运徐徐拉开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