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谟与窦宛儿相距并不远,青鸾装作侍女,端着酒壶为他斟酒,并未引起别人注意。
她低着头,眼神微微斜过去,正好可以看见那女子的样貌。
她长得很美,可是与想象中的沐允枝,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又如何,事已至此……青鸾将手中的酒杯微微倾倒,一个“不小心”,酒水洒了那女子一身。
“呀!”她一声低呼,皱眉看向青鸾。
青鸾忙俯身,放轻了声音说道:“夫人恕罪,公主殿下命奴家前来伺候,奴家笨手笨脚的,弄脏夫人衣服了。”
那女子一听是公主的人,当下也不好发作,转头看看苻谟,他正喝得尽兴,料想也没注意这边的时期。
正发愁如何是好的时候,青鸾道:“奴家带夫人去换身衣服吧。”
那女子答应道:“好。”
她们悄然退去,由青鸾带着,走入一条小径。
青鸾边走边与她说话,“恕奴家多言,夫人身形娇小、语声轻柔,可是南方人?”
女子遇着人夸,总是欢喜的,即便对方是个女仆,也愿意多说两句,“南方人?我倒希望是,我们侯爷喜欢南方女子。”
“如此说来不是?”
“你这婢子倒也奇怪,我生来便是长安人。”
“这样啊……”青鸾知道认错了人,微微丧气,但又抱着些许期望问道,“我听公主说,重合侯从江左带回了一个女子,十分得宠呢。”
那女子的面色冷了下来,“得宠?呵,也不过一时罢了,现在丑八怪一个,侯爷根本不理会她……”
“丑八怪?”青鸾心中有些酸涩,“为何会是丑八怪?侯爷对她不好吗?”
“你怎么这么多话?”
青鸾立即住了嘴,低下头,想着,既然合重候对允枝不好,她便无论如何都要将人带出来……
夜已渐深,她们沿着河道走,身上渐渐有了寒气。
“怎么这么远还没到?”
青鸾微微止步,“夫人,奴家似乎……迷路了。”
那女子顿时竖起了眉毛,“你……你耍我!”
“奴家不敢。”青鸾一副十分谦卑的模样,“自小便有这路盲之症,平日里,殿下也不放心我一个人出门的……不过夫人莫急,来时的路,奴家还记得,这夜寒露重的,夫人快随我一起回去吧。”
那女子听青鸾说话语气,便不像一般宫人,这下听了她的“殿下不放心”云云,更认定她是苻宝心腹,当下也不好责难,只好气道:“走吧!”
回到太极殿,酒宴正酣,那女子十分不高兴地回到了苻谟身边,侧着头对苻谟说了些什么。
苻谟转过头去看了看青鸾,青鸾忙将脸转开。
窦宛儿找了一圈,终于找着青鸾,忙把她拉回原处,道:“你刚才去哪了?”
青鸾道:“里头太闷,出去转了转。”
窦宛儿道:“这里不比外头,你可别乱走,小心被我哥哥抓起来!”
“你哥哥?”
“是啊,他可是禁卫军首领!”
“好,我知道了。”
青鸾说是这么说,但终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她想起之前苻谟说的,要与苻坚一同去王猛府上,忽然心生一计。
她趁人不注意,悄悄走向殿外,找了个侍者道:“我是重合侯府的人,我们侯爷的版舆在哪里?我去拿些东西。”
那侍者指了指,“前面第三辆便是。”
青鸾走至那版舆前面,趁着没人看见,爬了上去。
室内空间较大,坐榻前放着一张长几,青鸾掀开覆盖在几上的布帛,钻了下去。
酒宴散去之后,青鸾见苻谟一行人出了宫殿大门。苻谟陪同苻坚出宫,前往丞相王猛的府邸,有近百人的侍者和护卫跟着。
青鸾感觉到车身一动,眼前出现一双鎏金长靴,紧虽其后的是一双云纹丝履。
苻谟和他的妾室不知车中有人,肆意调笑起来。
女子被他撩拨地咯咯直笑,媚声说道:“侯爷,您这么着急做什么,回去了……也不迟嘛。”
“我看你急得很呐,不然这裙子怎么湿了一片。”
“……讨厌,这是洒上去的酒水!”
“是吗?我闻闻……”
“哎呀别……侯爷……”
话说得越发露骨。
青鸾皱着眉,只恨不能把耳朵塞起来。
不料,快要走到宫门口的时候,抬着车驾的使者不小心崴了一下,整个版舆一斜,几案倒了下去。
青鸾惊骇之际,骤然看到眼前香艳的一幕,整个人愣在那里。
“啊!”那侍妾先一步看到青鸾,吓得一声惊呼。
青鸾心中一个声音砸来:遭了!
窦宛儿和苻宝不在这儿,没人可以帮她,她根本不是宫里人,几句话就能被发现问题……
她顾不得太多,一个转身,拉开版舆跳了下去。
侍卫们听到声音,已经纷纷围过来,站得最近的那人已然用刀抵着青鸾的咽喉,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青鸾一时间无可逃脱,只好说道:“民女求见天王。”
她已打定主意,万不得已之下,便用碧落神使的说辞搪塞一下……
“如此身份不明的人,还想面见天王!还不快说实话!”
前方忽然传来苻坚的声音:“窦冲,后面怎么了?”
原来这举刀之人,正是窦宛儿的哥哥,他答道:“回禀天王,抓到了一名来路不明的女刺客!”
“哦?刺客?”苻坚道,“押过来!”
苻谟与他的侍妾想必是因为衣衫不整,并未走下来。
窦冲将青鸾背锁了双手,押解到苻坚面前。
她刚才虽然出现在大殿中,但苻坚对她没有印象,只是看着她问道:“谁派你来的?”
青鸾看苻坚的神色,并无杀戮之意,便道:“天王,民女并非刺客,进宫是来找人的。”
“找人?找什么人?”
青鸾正想说找的就是苻坚,后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天王手下留情!”
来人竟是慕容冲,他快步走至苻坚的华盖下,叩首道:“她是我的人,方才人多走失了,无意冒犯天王,望天王恕罪。”
苻坚有些疑惑,青鸾更是惊讶不已,没想到此人会来救自己。
苻坚眯起眼睛,问道:“她是你的侍妾?”
慕容冲道:“只是侍婢。”
苻坚追问:“那你为何如此紧张?”
他问得严肃,青鸾低着头,手心里都捏了一把汗。
慕容冲没有说话,只是俯下身,深深地在地上扣了个头。
夜色无边,巡夜的更声才远处传来,青鸾余光瞥见身边那个俯首在地的身影,他谦卑的姿态中,却似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刚毅。
良久,苻坚叹了口气,道:“罢了,放人吧。”
眼看着苻坚的队伍往前走远,青鸾转身看向慕容冲,道:“多谢慕容太守。”
慕容冲拍干净了衣服上的尘土,双眼盯住青鸾,缓缓说道:“江左晋室,沐家长女,沐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