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立秋和余未明高中时期,有个很好的玩伴,叫洛清和。比起他们两个来说,洛清和性子更温软,脾气更好,成绩也更好,和秦楠很像。
洛清和喜欢穿白色的衬衫,也喜欢读书,常常在学校后山的小亭子里一坐就是一下午,连课也不去上。倒也不是存心逃课,就是看书看得着迷了,压根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每到这时候,沈立秋和余未明就会给他打掩护,什么理由都能用上,今天拉肚子,明天就发烧,最后连胃部长了肿瘤的理由都用上了。于是洛清和在老师和其他同学眼里,就从一个伤春悲秋的书呆子,变成了一个理所应当伤春悲秋的病秧子。
洛清和很哭笑不得,每次沈立秋和余未明给他安上新的病情时,他都会高高举起书,作势要打他们两个。当然最后是没下手的,他说是因为打他们会把书弄皱,但是两个人都知道,他就是舍不得看他俩卖惨。
洛清和是语文课代表,写得一手好文章,在许多报刊杂志上都发表过。如此有才华,而且还乖巧听话,再加上沈立秋和余未明给他捏造的身世,老师们没有不喜欢他的,平日里他做什么事情,老师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沈立秋和余未明就利用这点便利,拉着洛清和做了好多事——准确来说是余未明拉着沈立秋和洛清和做了很多事。他们在月考时候作弊,上课期间光明正大出教室接水,余未明还试图打架滋事,结果看了看学校里真正的混混,怂了,最终没完成“在上学期间打架斗殴”这件事。
洛清和永远用那种极度温柔的目光看着他,也随他做什么,哪怕余未明在大冬天把刚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雪糕塞进他衣服里,也不生气。
沈立秋气急败坏:“你这样迟早惯坏他的!”
“那就先惯着吧,”洛清和言笑晏晏,“如果一个人都没人肯在他少年时期惯着他,将来就再也没有人能护他了。他是要长大的,在他长大之前,就得有一个肆意的青春嘛。”
洛清和比他们要大一岁,因为他上学晚了一年,所以纵使性子软,到底心智要比他们成熟,偶尔会露出“哥哥”的神态。沈立秋虽然不把他当哥哥看,但也得承认,洛清和的太多话,都太戳人心窝子,幸福的人感慨,不幸的人痛苦,每一个字眼都在诉说生活。
只是可惜,他们三个人中,只有余未明是幸福的人。
洛清和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到他还留不住任何记忆,母亲就坠河自杀了,因为抑郁症。父亲呢,没有再续弦。他那么爱洛清和的母亲,爱到不敢看与母亲相像的洛清和一眼。大概在他六岁的时候,父亲抚摸着他的脑袋,对他说,“清河,对不起,看到你,我就会想起你妈妈,这会让我窒息的。”
从那之后,洛清和只有过年才能见到自己的父亲,平日里他所拥有的,只有每月定期的汇款。父亲的生意做的很大,汇款带了补偿的成分,所以一直有很多。但洛清和没什么要买的,匀出每月必需的钱,其他的全存起来了。
余未明偶尔吵着要他请客,他就去取点钱出来。事实上他们两个谁都没有让洛清和吃亏,虽然借着要他请客的名义,实际一直是AA制。
就在他们三个都以为他们可以做一辈子的朋友时,洛清和喜欢上了一个男生。男生不是他们学校的,是职高的人,说实话,沈立秋看不上他。
不是因为成绩的问题,而是那个男生天天叼着一根烟,见到谁都很拽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但也许是因为好学生内里都有一颗叛逆的心,洛清和就是喜欢他,喜欢得无法自拔。
余未明劝沈立秋说:“你别多想了,你不是常说人不可貌相吗?清和看上的人不会差到哪里去的,放心啦。”
事实证明余未明的话是错的,这个王宇翔根本就是个十足的人渣,把单纯的洛清和骗得团团转。而一直到洛清和开口借钱,沈立秋和余未明才发现。
“你的那些钱呢?”沈立秋蹙眉,“不是存了很多吗?”
洛清和有些尴尬地笑笑,“有部分存了定期……暂时拿不出来的。”
“你放屁。”沈立秋爆了粗口,“你那些活期款呢?你别以为我他妈不知道,你活期起码有四万,你告诉我这些钱你两个月花光了?”
洛清和死死抿着唇,不说话了。
余未明这才搞懂这出闹剧是怎么回事,他没有沈立秋的脾气,只拉着洛清和问:“你和我们说,这些钱到底去哪儿了?你不会是吸毒了吧?不可能不可能,那就是被人骗了?”
“他没有骗我。”洛清和默默红了眼眶,“他不是坏人,不可能骗我。”
话说到这份上了,谁都知道怎么回事了。
大多数混混都是这样,看到有钱人家的小孩就眼红,如果刚巧这孩子性格还软,就开始拉拢,让人家给自己当小弟,每天问他拿点钱,再让他帮忙买点东西。等把这孩子拿捏住了,这时候要是不给钱,就是一顿打。
沈立秋恨得牙痒痒,指着洛清和鼻子骂。后来洛清和开玩笑说,也许沈立秋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这么痛快地骂一个人了。沈立秋说我痛快个屁,我气死了,恨不得给你一棒槌让你清醒过来。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
可那时的洛清和真是鬼迷心窍,见沈立秋这个态度,自己也急了,也指着他鼻子说:“不愿意借钱你直说就是了,没必要这样羞辱我,你这人太肤浅,根本不懂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沈立秋,算我看错你了。”
骂骂咧咧的沈立秋突然就安静了,反而是一直劝架的余未明生了气。余未明一把拍掉洛清和的手:“你他妈别犯蠢了行不行,谁对你真心实意谁对你假情假意分不清是吧?你说沈立秋肤浅?他要是真肤浅早把你卡里那点钱榨光了好吧?沈立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你要是有难了,要是自己需要了,好,没问题,不说我,只说他沈立秋,他能把房子卖了帮你。我告诉你洛清和,你可以说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在羞辱你,只有沈立秋不会。”
洛清和撇过头去,眼眶红彤彤的。沈立秋向后拉了把余未明,而后认真地看向洛清和,一字一顿,“洛清和,你记着,我沈立秋就是哪天毁灭世界,也得把你护好了。你要是觉得你是对的,你就去吧。但也别忘了,你随时可以回家。”
洛清和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淌了满脸,看了眼沈立秋,几乎是落荒而逃。
之后的一个月里,两个人谁都没主动联系洛清和,直到洛清和哭着打来电话。
“他骗我。”洛清和说。
沈立秋还生着气,“哦,我该为这事儿感到意外吗?”
“不止是钱。”洛清和极力压抑自己的哭腔,“他……他恐同!”
沈立秋愣住了。
接到这通电话的第二天,学校贴吧多了一条帖子说,洛清和是个同性恋,而且已经和很多男性发生过性关系。
“这他妈不是放屁吗?”沈立秋怒气冲冲,“他有过屁的性关系,还很多人,就算老子怀孕了他洛清和都不可能去乱搞的!”
“但是现在只有我和你信这件事。”余未明难得红了眼眶,“要是咱们两个当初能劝住他就好了。”
这件事闹得很大,沈立秋和余未明两个人的澄清根本没办法让同学们信服,而洛清和作为当事人,始终没有露面,反而使帖子里的话更具有真实性。
是的,始终没有,一直到事态严重到洛清和被退学,他都没有出现在学校。
沈立秋咬牙切齿给他打电话,那边一接通,他就破口大骂了好一会儿,才说到正题上,“你他妈死哪儿去了?我和未明去找你。”
“市医院。”洛清和轻声说,“住院部,四楼,413,你们来吧。”
沈立秋和余未明面面相觑,等两人跑到病房以后,他们看到了躺在病床上,微笑着望着他们的洛清和。
“帖子是他发的。”洛清和又恢复了最初那种无论被怎么样欺负都只会纵容的性格,看着余未明给自己削苹果,“他说,我是个恶心的同,我就应该去死。”
“那你就任他欺负?”沈立秋没好气道。
洛清和仍旧温和地瞧着他,“是没所谓了,立秋。我确实要去死了。”
沈立秋和余未明同时愣住,呆呆地看向洛清和。洛清和面不改色。
“立秋,未明,我胃里长了肿瘤,恶性的。”
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