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在副驾驶,嘴里说着往左往右的话给黄新淳指路,车辆行驶到一个三岔路口时,你突然蒙圈了。因为很久没回老家的缘故,这里的道路变了你也不知道,正打算打电话给爸爸,黄新淳却径直往前方开去。
“欸欸欸,怎么走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条路啊!”
“没事,这路我走过。”
“哦”“不对啊,你又不知道我老家在哪儿?!”
你转头看他的侧脸,他不慌不忙,“你是真的不记得我了?”
你现在的心情比你刚刚找不到路时还要迷茫,他说这话什么意思,你应该认得他吗?
还没来得及追问,他已经把车停在了一栋自建楼下,你透过窗户看,确实是自己家没错。想着时间紧迫,你打算东西送到之后再好好问他。
回到医院时奶奶已经醒来,刚进行过手术,身体还很虚弱。妈妈把病床前的椅子让给你,你牵起奶奶的手,那上面已经布满了褶皱和黑斑。记忆中的奶奶总是笑呵呵的,从来都是一副温柔模样,邻里间没有谁不夸的。你从小被奶奶带大,初中时才被父母接到市里,对她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尽管后来因为工作原因不能经常回来探望,心里也是时刻惦念着的。
你陪着奶奶说了会儿话,“奶奶,您可千万别再吓我们了”。她抿嘴微笑着,拍拍你的手“放心啊囡囡。” 你发现她的视线并不在你身上,随着视线转头看去,身后站着黄新淳,许是看你们一直聊得开心,他便没出声打扰你们。
“你是。。。。。。之前那个孩子吧,叫什么来着,唉,我年纪大了,记不清了,是姓黄对吧?”
“是的奶奶,我全名是黄新淳。”他点头。
你看看奶奶,又看看他,整个人云里雾里的,“奶奶,是。。。哪个孩子,你怎么知道他姓黄?”
奶奶故作嫌弃地瞟你一眼,“囡囡傻啦,就是小时候在我们家住过一阵子的那个小男孩啊。你别说,人家挺文静一男孩,天天被你带着上树掏鸟蛋,下河摸小鱼。。。。。。”老年人一旦讲起旧事来就滔滔不绝,回忆的画卷伴随着话语声在你面前打开。
小时候父母工作忙,时常顾不上照看你,于是便把你送回老家交由奶奶看顾,那时爷爷也还在。
所以说女大十八变,你那时整个人像个男孩子性子,天天跟邻居小孩打架,打架原因无非是你抢了我的鱼,我打碎了你的鸟蛋之类的。每逢弄得一身狼狈回家,爷爷见了总要拿起院门后的那把大扫帚往你身上比划两下,这时奶奶就会出来老母鸡护崽似的让你往她身后躲,爷爷只得吹胡子瞪眼哼哼两声走了。其实他们都很宠你,你也知道爷爷就是做做样子,但每次那副场景还是能吓住你,可能是爷爷长了一副严肃的脸,而自己又理亏吧。
有一天早上醒来,你穿着拖鞋走到厨房,本意是给空荡荡的胃寻找食物。按照往常奶奶应该刚做好饭了,而现在厨房却没有人。你往堂屋走去,嘴里不停喊着“奶奶——”
“这里,囡囡快来。”
奶奶坐在堂屋向你招手,你张着小胳膊扑向她抱住她的身子“奶奶,我还以为你们丢下我了。”你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新淳啊,这是奶奶的孙女,比你大几岁。”你这才注意到那边站了个小男孩,看起来很乖巧的模样,墨色瞳孔里不掺一丁点杂质。
他向你靠近一些,稚嫩童声喊着“姐姐。”
你看向奶奶,无声询问。
“囡囡还记得张阿姨吗,这是她的儿子。”
“为什么在我们家?”
“弟弟他来暂住,你是姐姐,要帮奶奶一起照顾他好不好?”
因为乡下都是独栋房子,一户一户的隔得有些远,也没什么小孩,不然你也不至于天天和隔壁疯小子玩,都腻了。此时来了个新伙伴正和你意,至于奶奶说的照顾。。。。。。只要保护他不被隔壁小子欺负就可以了吧!
你俩坐在大圆桌边吃着奶奶熬的南瓜粥,又香又糯,温度也是刚刚好,你的小勺子几口就让瓷碗见了底,而黄新淳却还剩了一小半。
你以为他不喜欢南瓜粥,莫名其妙的护短心理冒出来“你是不是不喜欢南瓜粥,这可是我奶奶一大早熬的!你必须吃完!不然我就不保护你了。”
他可能被你突然的反应吓到了,只乖乖地应了声“好。”
直到中午吃饭他也是这个样子,你才知道他本身吃饭就比较慢。用爷爷的原话就是“人家这是斯文,你看看你,哪有个女孩的样子?”你不服气,冲着爷爷做了个鬼脸,跳下板凳往大门走“黄新淳你快点,吃完我们出去玩!”
“噢,马上。”你以为照他的速度起码还要等几分钟,便蹲在墙边看成队的蚂蚁搬家,谁知没多久他就出来了。
“怎么这么快?”
他没回答你,“要去哪里玩?”
“走走走,我带你去个地方。”你笑颜明媚,太阳映在你的脸上红彤彤,活像某种动物屁股。你将手递给他,他没有犹豫的就牵上你,抬头对你笑“走吧姐姐。”小孩子总是会追求美的东西,你当时也是。只觉得这小孩好看极了,比你见过的小男孩都好看。
你们走了十几分钟,期间他一直乖乖牵着你,不喊累也不问你还要多久。远远地就看见一颗大树,不出你意料,那个小孩又在那里掏鸟蛋。“二狗你给我下来!”
“怎么又是你!”叫二狗的小孩身上黝黑,伸长手臂往树杈那里摸索。
“怎么着,你家鸡蛋不够你吃啊,天天想着掏鸟蛋?吃有什么用,怎么没见你长个呢?”你机关枪一样不停扫射着,忽然感觉牵着的手一抖一抖的,你看他,黄新淳低头闷着笑。你腮帮子气得鼓鼓的“不许笑!”
二狗从树上慢吞吞地下来,走到你面前,小时候女生发育本身就要快一些,二狗虽然跟你差不多大,却比你矮了半个头,所以你才敢那样嘲讽他。二狗偏头吐了口不存在的唾沫“遇见你算我倒霉!”说完就大步流星的走了。
你看着黄新淳“笑完了没?”他仿佛有些不好意思,揉揉鼻子,问你“原来你不是因为自己要鸟蛋才和他打架的啊?”
“废话,我要鸟蛋干什么,我又不矮,”又想起什么似的,“谁跟你说我掏鸟蛋打架了?”
他表情无辜“爷爷。”
好吧,你确实不敢怎么样。你这才好生打量起他,比你矮了一个头,一股大姐大保护弱小的感觉油然而生,脑海里丝毫没有别人比自己小五岁的意识,大人般拍拍他脑袋“以后你要叫姐姐,我罩着你,这片就没人敢欺负你。”
“好啊,姐姐。”
其实你本来是想带黄新淳看看蛋有没有孵出小鸟来,你爬上树,身手熟练,“快上来啊。”你朝他喊。
树不算特别高,奈何你们本身就小,树自然也显得高大。你看他笨拙模样,心里有些担心,他一看就没上过树,不会摔下去吧。让你惊讶的是黄新淳安安稳稳地爬了上来,虽然动作慢了点,好在没有受伤。
鸟窝里卧着五只蛋,有的上面有一些黑色花纹,你不知道这是什么鸟,只希望能早点孵出来。
谁也没说话,就这样安安静静看着鸟窝,你望了一眼天色“我们该回去了,等会儿鸟妈妈就回来了。”
他点点头,依旧慢慢下去,到地面后他却朝你伸开双臂,是要接你的样子。你自诩爬树大王,根本不需要一个弟弟来帮你。然而在你要跳下去时鬼使神差地牵住他一只手,好像这样真的安全一些。
小孩子每天的快乐都很简单,也许只是因为捉到一只漂亮的白色蝴蝶,亦或是吃到了心心念念很久的零嘴。
可是上帝总是吝啬给予人们太多欢乐的时光,所以才有了人生的酸甜苦辣咸,生活五味,人间烟火。
爷爷去世于那年冬天,窗外飘着好几年没见过的大雪,入眼皆是一片白色。老人的床前围了好多叔叔婶婶,你至今未能认全,他们脸上或是悲戚或是布满泪痕,放声嚎啕的压抑的泣声回荡在不大的四方墙壁内。
你和黄新淳站在人群最外围,是不解,却又像是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你浑然不觉握着他的手使出了多大的力气,耳朵里是隔着一层纱的轻声低语,温柔悲凉的女声向你诉说爷爷走了,去了天堂,雪花使者带着他走了,于是便落起一场罕见的雪。
爷爷走后没多久,你的父母和张阿姨先后就来接你们,黄新淳比你先走几天,他那时没说什么话,只在上车时对你说了句“你要一直记得我。”你是什么反应来着,应该是点头了,又或是说了什么,总之是答应了,现在看来你没有做到。
父母本想劝说奶奶卖掉老房子,接上你们一起走。堂屋内的铁盆里燃着未尽余火,老旧藤椅上铺着绒毯,绒毯上坐着奶奶,大黄留下的橘猫小黄围着她的小腿脚踝打转,嘴里喵喵地叫着,对了,大黄是在爷爷去世第二天跟着走的。小时候的它被爷爷捡回来时腿上受了伤,爷爷每天一年如一日般跑去县城里才医治好,只是大黄的后右腿始终没有健全小猫那么灵活,但好在他有爱他的家人。
她俯身顺着小黄背脊的毛向尾骨处抚摸,小黄调皮跳开后她坐直看向父亲,缓慢而鉴定的摇头“你爸守了这里大半辈子,现在我又怎么去丢下他一个人的记忆独自离开。如果他的灵魂能回家,可他又找不着人的时候怎么办。”她像是在回忆什么,目光温柔,没有焦点,“他好面子,即使着急得很也不会表现出来,可那时候,他会不会把眼泪往肚子里咽呢。”
爸爸没再说话,你知道他不会把这座承载你童年记忆的所在之地给卖掉了。你的内心也是希望老房子能留着的,这里有许多东西,爷爷奶奶的过往,小黄对大黄的思念,你与那个男孩的回忆。。。。。。
黄新淳跟着你到了医院大楼前的花坛边,你寻了个长椅招呼他一起坐下。太阳的余晖映衬出晚霞,编织成黄昏。三五孩童从你们面前嬉闹追逐过,空气里是长久的安静。
“对不起,我。。。。。。”你顿了顿,“说好会记得你的。。。。。。”
“你无须道歉,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他不甚在意道。
你眼神黯然,心想他果然很生气吧,生气也是应该的,毕竟自己忘了人家不说,相处了这么久也没记起来。你小声咒骂自己的狗屁记性。
“对我来说你是特别的存在,所以,”他转头望向你眼底,瞳孔中映出你的模样,“你不需要为这件事对我道歉。如果非要道歉,那就应该是为了上次你请我做客最后却让我自己做饭那件事而道歉。至于方式,哪天再请我做客吧。”
他逆着光,你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你猜想他大概是愉悦的吧,于是你便也不再纠结,“好啊,回去就请你。”
你们陪着奶奶在医院度过了一些日子,她不像一部分老人,还没好利索就着急着回家,六十多岁的年纪像个幼儿园孩子一样乖顺,直到医生说可以出院了才兴高采烈地指挥爸妈收拾起东西。
本想在老家陪奶奶多住上几天,却被一向和蔼的奶奶双手赶着出了院门“你可赶紧走吧,你留下到时候我说不定还得照顾你。”
“我都长大了奶奶。”
“你?你永远长不大!”你好气又好笑,认命地踏上回去的路。
这些天着实累得很,在电梯里与黄新淳分别后,回到家你倒头就睡,再次睁眼已是第二天十点多。你的假期余额还剩下三天,这种睡到日上三竿的日子你还真是好久没体会过了。本想点外卖,看了眼时间也不算太晚,想着干脆问问黄新淳要不要来家里吃火锅。
趁他还没来,你去小区超市买了些需要的底料和菜品,将食材简单切好摆放。一切准备就绪后你总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正巧门铃声响起,你开门,黄新淳将他手上的东西提起 ,你定睛一看是几瓶酒。
“我刚才就在想少了些什么,还好你聪明,吃火锅没酒怎么行啊。”你念叨着往里走,黄新淳跟在你身后轻车熟路地换好拖鞋往厨房走,你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仿佛这就是你们的日常生活模式。
火锅是个很神奇的东西,相熟的不相识的不管春夏秋冬都可以聚在一起围着那一锅热气,腾起的热气模糊视线,仿佛将彼此的距离拉近。
吃火锅不适合安静,你一直滔滔不绝地跟黄新淳讲述各种有趣的事和工作上的麻烦,还有给小朋友让座被叫阿姨诸如此类。你没发觉自从想起小时候的事,你在他面前更加放得开,也没有了以前的小心试探。
你酒量一般,几瓶酒下肚脸色早已绯红,脑袋也随着说话节奏一晃一动,好在不是完全醉酒,还能和对方扯扯星星月亮天南海北。
“你在外面可别喝酒,太容易遇到坏人了。”
“我?”你不可置信般指着自己,“不是吧不是吧sir,我这么普通,图我啥啊。”
他大抵是看你的模样不想跟你说什么坏人可不管你什么样,因为他们本质就是坏的,说了估计你也是懵的现在。末了他只说“你不普通,你是我的星星。”
一个激灵,你酒醒了大半,面上不显情绪,看向窗外黑幕,装作没听懂“今天晚上没有星星啊。”
他心下了然,也不戳破你,“是啊,天空一片灰暗,可我的眼里都是星星。”
你装不下去了,看向他“你是,你你你,你是什么意思啊。。。。。。”
“年少初遇时不是喜欢,我却也将你念了好几年,后来这种念想在时光中变了质,我早已不满足于跟你的关系维持在儿时玩伴上,我想要更多。”他的目光一如往日,虔诚,专注,坚定。“我想和你日日相伴,刚才说的那些琐事我希望你每天都能说给我听,我想拥有你对我不同于普通人的感情,区别于亲人的爱。”
“黄新淳你说点人话!”
“我想和你在一起,你,愿不愿意?”他似乎有些紧张。
而你的答案早已确定,是一见钟情,青梅竹马,或是日久生情,其实都没那么重要,只是因为对方是你。
我是沙漠中的旅人,手电筒的光早已发挥尽它最后的一点余热,我抬头看广袤夜幕,没有一丝光亮。
而你走来时,我看见了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