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推理遇到瓶颈的时候，我需要静下心来，从头整理已知的线索。
第一次切实感到自己接近真相大门，是在“金苹果野营社”事件之中。那柄挂在墙上的匕首火光中闪烁着寒光，像一道尖锐的闪电，穿过乌云密布的时间隧道，直击我的回忆——一把与十几年前长野诸伏惨案中一模一样的匕首。
有宗宗男。那个野营社老社长的名字。根据新闻，他不幸在十几年前的一场枪支走火事件中意外离世。但我知道真相并非表面那么简单——在Sherry分享的APTX-4869死亡名单中，就在“工藤新一”这个名字的正上方第二行，赫然写着“有宗宗男，死亡”。有宗的死因到底是什么……这恐怕需要Sherry亲口告诉我答案。
“金苹果”。为什么有宗宗男会自称拥有金苹果神话的秘密？这个敏感的词汇，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组织。组织成立的时期大约在半个世纪以前，而有宗宗男宣布创立野营社并自称拥有金苹果秘密的采访稿，也恰巧是50年前发布的。他究竟和组织之间有什么联系？他是因为“金苹果”被灭口的么？那场“枪战”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二个满是疑云的事件，是爱情别馆与野人事件。翻开厚厚的档案夹，我盯着那些照片与新闻纸陷入了沉思：“……爱情别馆是半个世纪前某位富商众多别馆中的一座，不知为何在十几年前突然被主人遗弃……”“房间中有被掩藏的枪弹痕迹”“地牢中的尸首均死于枪杀，推断死亡时间为十几年以前”……
枪弹、枪杀、枪支走火，以及“半个世纪”“50年”“十几年前”这些时间的巧合，很难不让我将这两场事件联系在一起。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还在后面：在我遭遇野人袭击的几周后，玛丽派遣MI6同僚前去别馆的地道中排查。他们在水流中，找到了那把野人使用的武器——虽然早已锈迹斑斑，但我还是能一眼辨认出那曾经是一把镶嵌着宝石的、精美的短刀。
就这样，金苹果野营社、爱情别馆与十几年前我双亲被杀的惨案紧密地联结在了一起。而那场十几年前的枪支走火案件，就是我进一步调查的起点。
看来有必要回一趟长野了。
说走就走——反正近段时间组织也没有给我派遣什么重要的任务。
我坐在新干线的候车厅内，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新闻，一心想着到了长野该怎么避免被高明哥哥察觉。我记得我们兄妹上次相见，还是在四年前……
“想什么呢？这么心不在焉。”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一只向我递来咖啡的手。
“眼线真多啊——休假旅行也要跟来么？”我白了一眼满脸笑嘻嘻的安室，但还是从他的手中接来热腾腾的早餐咖啡。
“我看你还是知足吧。这总比那小子跟来要好很多哦。”安室边说边不动声色地瞟向旁边柱子后佯装看列车时间表的西装男人。
“好……好吧……”我只得尴尬地笑笑——我总不能告诉他，那根本不是什么危险人物，而是一路跟来保障我安全的MI6同僚……
安室不仅知道我今天的动线，他甚至掌握了我的车票信息。看着心安理得地坐在我身旁座位的这个晦气男人，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不是一个天才黑客，因此只能断定，他的关系网已经渗透到了日本公交部内部——他很有可能跟日本警界有关。
如果是日本警界，那么我的哥哥……关于我的身份和我的家族，安室究竟知道多少……
我知道他的身份十分特殊，肯定不止组织成员那样简单。但他身后的势力，究竟是敌是友？
我思想着，看向他的脸。他平静地看向前方，一手撑着侧脸。我明知自己的心中对他存在深深的怨恨，但我却怎样都无法割舍和否定我们二人曾经的情感。那些在他身上获得的安全感与实在感，仍然有力地拥护在我的心头。我这个失败的特工，即使为了情感受尽苦痛，还是无法放下那些缱绻的温情。
他发现了我注视的目光，扭头对我轻轻微笑。深秋清晨的阳光从站台另一端照进车内，笼罩在我们身上。在这黄金的温暖的光线中，他拿过我捂在手心的咖啡杯，对着我残留在杯口处的口红印记，喝了一口。
“不是吧……”我极为嫌弃地抬头盯着一路跟我拎着箱子走进宾馆大堂领取房卡，又跟着我走进电梯并抢先按下楼层的安室。直到我眼睁睁看见他若无其事地刷开了居于我房间对面的房门，我终于忍不住踢了一下他的小腿：“过分了啊！”
如同料想，安室恬不知耻地甩下一句“又没和你住一间”，径直走进客房。
我彻底无语，也赌气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门。
安室半步不离的尾随模式，将我原本的计划彻底打乱。我不可能以高明哥哥的安全作为赌注，在一个敌我不明的人面前对和家族有关的案件进行彻查。
那么究竟该做些什么呢……安室在监视我的同时也在被我实时监控——趁着这个机会，不如派人在东京查查他的往事吧。
至于我，也该好好抓住机会放松一下了。
敲开对面的房门，我推门而入，将从自己房间中摘除的一大把窃听装置抛在安室的床上：“别装了，下楼吃饭！”
“好~”安室极为坦诚地拿出藏在床下的窃听接收器，拔掉电源，然后走过来极其顺手地取下我手中的帆布袋，挎在肩上。
长野的空气和东京的空气是截然不同的。大都市中的空气经历汽车扬尘、高楼玻璃反射，以及鬼魅般霓虹灯的渲染，每一粒空气中的分子都携带了某种喧闹浮躁的特质。而身处其中的人们，也会不由得沾染上忙碌且毫无意义的焦虑症，没日没夜地为着看不到的价值熙攘奔走。但在长野，空气变得寂静，带有一种久违的安宁与深邃，仿佛是由山林自身的一部分幻化而来。在这里，呼吸着舒缓的自由，我更加贴近自然，也更加接近自己的本质。
如果一切罪恶走向尽头，在我卸下伪装的那一刻，我是否还能做回原来的自己？
如果一切罪恶走向尽头，同样卸下伪装的他，是否还会像今天一样站在我的身旁？
再往前走就是住宅区了。其中一座院舍比起周围的房屋，明显是近几年新建成的。我突然想到，几年前与Leo密切往来且死于非命的长野县警鱼屋警官生前正是居住在此。没想到，我们一路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这里。命运指引我来到此地，必有它的原因。从某种意义上讲，鱼屋也是我的同伴。记得当时Vermouth和Gin审问我时，对Leo是卧底一事大为震惊。看来组织对Leo的肃清并非因为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那么这就一定与他当时和鱼屋的暗中调查有关。他们究竟在秘密调查什么？会和我所调查的事件有关吗？本着道义，我有义务替他和Leo完成他们最后的使命。
回到宾馆，我披上浴袍，包好潮湿的头发，打开电脑。
这时，手机铃声响了。
我瞟了一眼屏幕，是Irish。他不是在东京出外勤执行任务吗？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是不是出了什么急事……
“哥。”我歪着头把耳机夹在脸和肩膀之间，双手继续飞快地敲着键盘。
“小凉啊，我最近发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嗯，说吧。”
“喂喂……你这是什么态度啊……”话筒对面的Irish哑然失笑：“算啦，你安静听着，我找到工藤新一了。”
什么！我立刻打起精神，拿起电话坐直腰板：“你找到证据了？”
“邮件发你了哦。”
我连忙打开电子邮件，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刹那陷入了震惊。果然，是那个叫柯南的少年……
“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我按捺住情绪，紧张地询问——如果Irish此时向组织举报了柯南的身份，志保也注定会一起遭殃。我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当然是以办事不利的名义直接举报Gin，让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彻底下台。”
“等等！”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如果此时举报他，Gin的罪名也顶多是‘办事不利’，只是少杀了个碍事的、与组织的核心任务无关的高中生罢了。”
“那你想怎样？”
“放长线，钓大鱼。据我所知，工藤现在也在调查组织的事情……这可是一张王牌，不能轻易出手。否则，我们会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我懂了。你的目标不仅是Gin，而是整个组织。Guinness，你从未让我失望过。”
这是他第一次用代号称呼我。我敏锐地察觉到这份称呼背后的距离感……但是听他的语气，他好像对此没有丝毫震惊。
“原谅我没有你这么宽阔的胸襟和远大的志向，我只想着替老爷子复仇。”他继续说：“不像你——永远铁石心肠地把完成任务放在第一位。”
“这正是源于情义。”这是我首次听到Irish用这种诘问式的语气与我交流，我必须要在他彻底怀疑我之前打消他的疑虑。
“别以为我不知道。”Irish突然冷笑起来。
“我做这一切是因为Champagne死了，Pisco也死了。”我冷静地替自己辩解。
“恐怕还有赤井秀一、Cognac、Sherry等很多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精明能干的noc小姐Wakefield？”
我不知自己花了多长时间，才从晴空霹雳中缓过精神。我深深呼吸，一字一句地向Irish说出最后的自白：“既然已经聊到这个地步，我唯有劝你赶紧向上级举报我。但我唯一的诉求，是拜托你千万别插手工藤新一的事。你放心，为着你我曾经的交情，我将在挂断电话那刻与你彻底断交，绝不会把你卷进来，让你平白被牵连。”
在等待对方回应的沉默中，我听到自己的心脏正在胸腔中狂跳不已——果然一切都要结束了吗……
“哈哈哈哈！这才是我的好妹妹！考验合格。”
“你说什么？”
“Wakefield，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Pisco走后，我才恍然发现，组织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组织。我现在活着的全部意义就在于保护你和替Pisco复仇……你身边有酒吗？”
“看来今天疯了的不止我一个。”我轻蔑一笑，以掩饰满脑的疑惑。
“在那次我们和FBI交锋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和赤井秀一的关系了。我已忘了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去进行调查的。或许有些在得知自己被欺骗和隐瞒后的愤怒，或许有些诧异，或许又包含着欣喜——因为如果证实了你卧底的身份，我的复仇计划就不必担心会伤及你的意志了。”
“那么你刚才所说的‘考验’……”
“你就理解为我一厢情愿的担忧吧：我只是想赌一赌，你对我和Pisco的感情究竟是真的，还是逢场作戏的表演。”
“所以你认为你赌赢了？万一我刚才所说也是谎话——”
“——你和Cognac之间的事情，我还是有所耳闻的。”Irish真挚起来：“我听说在事后你还冒着生命危险帮他转移了下属。”
“请你不要再说下去了……”想到我在Leo胸口开的那几枪，我痛苦地捂住头。多管闲事向来不是一个完美特工的作风，但我还是认定，这是我亏欠Leo的，我必须补偿他、替他善后。
“工藤新一，我会替你暗中保护的。”也许是为了缓和气氛，Irish转换了话题：“他将会是一发打穿组织心脏的子弹。”
“你真的想清楚了？你应当知道叛徒的下场。”
“不比你的下场好到哪儿去。”他笑着答道，“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下线了——明天一早还要伪装去警视厅。”
“Irish哥……”我喊住他：“其实，我总觉得这个任务没有那么简单……他们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要让你去完成……”
“不都解释过了吗，”他轻笑一声：“我和那个警察的体格相似。”
“可是——”
“——说不定这是我们在组织中重新翻身的机会呢。”他语气轻松地安慰着我。
“好吧。”我无奈地妥协：“最后的最后，很期待我们以新的面目在东京重逢。”
“一定。”依然是那熟悉的，哄小妹妹般的语气。
通话在一串“嘟嘟——”的电子音中结束。我放下手机，转身看向窗外的夜色。被灯火点缀的东京夜景，在窗户玻璃上幻化作暖橙色的繁星光点。在疲倦感的漩涡中，我眯起双眼，Irish的形象在脑海的夜空中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
纵使他在别人的描述中，是多么凶狠狡猾，甚至凶神恶煞，但他对待我的态度，分明就是个宠爱妹妹的大哥哥——当我们还在英国的时候，无论我遇到什么非议，他都是第一个从我身后站出来，帮我挡住那些刻薄的伤害。在随Pisco来到东京后，他更是隔三差五就会给我发发邮件，或是直接在总部找到我，亲自查看我的情绪状态……
“我是真的担心你。”他总是这样为我担忧。也正是因为他心里明白我曾经所承受的伤痛，他与我对话时的语气总是尽可能地轻柔——这个身高将近两米的猛汉，竟然也有不为人知的温柔一面……
很多人见到的，未必是他真实的样子。
我重新睁开双眼，看向窗外一整片出奇平静的黑夜。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加入组织，而是有份阳光下的正经工作，他一定有能力成为业内奇才，说不定还是很多女性派对追求的对象呢……
我竭尽心力为他祈祷，祈祷他能够平安。
几天后，我将一束新鲜洁白的三色堇，悄悄安置在东京塔的脚下。
愿你来世，不再黑暗。
双眼干涩到甚至未尝流下一滴泪水——这种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的梦魇般的日子，早已令我在种种重创中麻木。
或许冲出这场噩梦的漩涡，就是我唯一力所能及的，对Irish和其他过往之人的聊聊慰藉罢。
不能停在这里。我依然要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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