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那边是发生了劫持事件吗?”
“好危险!我们快躲远些!”
正在下学途中的我听见路人的对话,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在一座刚刚停业清空的写字楼入口处,一个蒙面歹徒左肘下劫持着一个幼女,一把明晃晃的利刃抵在那女孩的颈部。
可恶!虽然这里是伦敦比较繁华的地段,但事发突然,距离警方到场恐怕还要一段时间……
“玛丽妈妈!”女孩带着哭腔的叫喊揪着我的心。她的妈妈不在附近么?
歹徒一边缓慢地向大楼入口的旋转门倒退,一边掀起头套——私语声在围观的人群中传遍开来。我仔细辨认他的脸:这竟然是一个因曾犯下数桩抢劫案而正被警方搜捕的罪犯。看着议论纷纷、正在朝他拍照录像的人群,他突然将外套撩起,一排炸药赫然出现在他的腰间。见到炸药的围观者们,像惊慌的羊群一般四散奔逃。但奇怪的是,不同于常识中恐怖袭击者视生命如草芥的一双或茫然或厌世的双目,这个歹徒的眼中似乎只有焦灼与不输于人群的恐惧——至少此刻,他尚未准备好点燃炸药的胆量。而且……他好像并没有向人们展示出引爆装置。再说,他为什么要在掀开头套后再吓走人群?这多此一举的举动,对他的犯罪及逃跑有害无利……我意识到情况不太对,便躲在在不远处路边的电话亭后,紧张地观察着。
他紧张地环视着四周,缓慢地退后。但却时而神情专注,似乎在侧耳倾听。
果然,在他头顶正上方写字楼二层的窗帘后,有个身影露着了半个身子,注视着楼下人群的一举一动。看来这位“神秘人”才是这场案件真正的幕后主谋:他一定是通过什么方法控制住了劫匪,在其身上捆上了炸药,并以此作为威胁,让他劫持女孩。想必他现在正通过微型设备对劫匪发号施令。
他们显然不是站在相同利益上出发的共犯,否则这个“神秘人”不会让劫匪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面容。这一举动的唯一原因,就是方便逃跑后灭口与栽赃。
那么,这场劫持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一个变态对社会纯粹的报复?他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为了钱财?他大可以将小女孩神不知鬼不觉地劫走,没有必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自己的罪行……
难道……是因为这个小女孩本身?或者她的某位亲人是个重要人物?如果是这样,就意味着在这个劫匪进入写字楼之后,“神秘人”会胁迫他将女孩交出,并在引爆劫匪身上的炸药后,带着女孩逃之夭夭。
眼看着劫匪已经逼近旋转门,不能再等了,我必须想办法出手制止。
“劫匪先生,请等一下……”我逆着人群走上前,喊住了劫匪:“我妹妹年龄还小,如果您不介意,我愿意顶替她。”
他戒备地看着我,注意力成功被我吸引,肘间减小了力度,小女孩恢复了正常的呼吸,难受地咳了两声。
我在他的面前转过身展示自己的后背,并拍打身体示意自己没有武器:“我是她的姐姐,高中生,书包就放在地上。”
他用极快的速度看了一眼我的书包,确认着我的话,然后等待着楼上“神秘人”的指示。随后,他拿刀抵着女孩,盯着我:“转身,双手举高,倒退着走过来。”
“神秘人”心思缜密,头脑冷静。
我按照他的指示,举起双手,缓慢地向他倒退。待我走到附近时,歹徒快速将女孩扔在地上,用他满是肌肉的手臂夹住我的脖子。刀刃和我的动脉之间只有几厘米。
我降低重心,向左转动脖子,利用他大臂与小臂之间形成的三角形区域来争取呼吸的空间。
这时,一位身穿风衣的金发女人焦急地从人群中匆匆赶来:“Masumi!”
Masumi……真纯?日本人么?
顾不上想那么多,我急忙朝她喊去:“玛丽妈妈!真纯妹妹在这儿!”
摔在地上的小真纯闻声吃痛地爬起来,奔向她的怀里。“玛丽妈妈”快速查看了真纯的状态,并将其护在身后。但她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继续用冰冷狠厉的目光盯着歹徒:“放过我的大女儿。”
我被劫持着与歹徒向后退去。待我离人群远了些,我发现,女人手中攥着对讲机,她的身后还跟着四五个穿西装的男人,他们与那女人一样眼神锐利,腰间别着对讲机,其中有人还将手从西装外套里面伸向了左腋下——不出我所料,他们是便衣警察。
现在还不是发动拘捕的时候!为了不让“神秘人”成功脱身,我必须想办法告诉警察幕后黑手的存在。
“カマキリがセミを捕らえる、ヒワがその後ろにいる。”我灵光一闪,朝着名为玛丽的女人喊道。
她立刻会意,拿起了对讲机。
我和歹徒就这样安静地僵持着,一步一步往后退去。紧张的情绪在敌我双方之间传递、周旋,使空气凝固。我无法估算到底经历了多少分秒。伦敦的夜幕就要降临了,但街边的路灯还未到应被点亮的时刻——于是原本就阴沉的天空愈发昏暗,初秋的寒而略湿的风淹没了我们的身体。
突然,头顶二楼的窗户处发出一声“砰”的声音,紧接着,玛丽立即举枪对准绑匪:“把刀扔掉!”
潜入写字楼的警察已然得手——机会来了。我趁着绑匪的注意力被玛丽分散之际,狠跺右脚踩中了他的脚趾。因为吃痛,他有些弓背,这使得我和他原本紧贴的身体之间产生了空隙。利用这个空隙,我左手把住他持刀的手腕,右肘在他的肋部、胸部和喉部连续爆发三次肘击。他在这毫无预兆的攻击下终于松开了夹住我脖子的手臂。正当我准备抽身之际,他却反应迅速地用左手接过右手的匕首,抬起手臂,意图朝我的脖子扎来……
危机时刻,我慌忙侧身挣脱,并抬起左腿向他的下腹踢去,争取出一段安全距离。但在我踢中他的那一刹那,那把原本要刺中我脖子的利刃却阴差阳错地划上了我的大腿。
他正中一腿,仰摔在地面上,被持枪的警察迅速控制。而我也摔坐在原地,怔愣地傻看着正被深色的血浸染的运动裤,尚未从惊慌中走出……
直到那位名为玛丽的女人快速赶来,将披风盖在我的肩上,查看过我的伤势后按住伤口帮我止血。
玛丽走进急救车,坐在我身边,看着正在接受包扎的我。
“练过?”在简短的寒暄之后,她突然发问。
“嗯。”
“爆发力很好,但耐力和协调性还远远不够。”
“……谢谢。”我一时间无法判断她究竟是在与我对话还是在对我评分。
“怎么看出还有幕后主谋的?”
在她强大的气场下,我竟像被审讯那般回答着她的问题。
“嗯。还算聪明。”她听完我的推理,极为冷静地说:“虽然我很感激你救出了我女儿,但以后这种危险的事情,你还是交给我们警察吧。”
“如果……我想加入你们呢?”
“当警察么?呵……”她半是苦笑半是冷笑:“单凭武力和简单的推理是无法真正击溃敌人的。”
“不是警察,是你们——”我鼓起勇气,抬头直视着玛丽的眼睛:“MI6。”
她眉头一簇。
我继续说道:“劫匪先是劫持了真纯,又劫持了假装她姐姐的我。因为这场闹剧的真正目的,在于摧毁你,或是你的家庭——所以你的身份,远远没有警察那样简单。”
“接着说。”
“今天清晨便有目击者在泰晤士河河岸发现了装着大量文件的皮箱,下午又城西的仓库又发生了一场爆破事故,事故中死亡了一位身份不明的外籍人士。这两个案发地正巧何以和MI6总部连城一条直线。”
“那么想必你也清楚,当你说出这段推理之后,MI6就不会轻易放过你了。”
“如果我害怕,我又何必在这里惹祸上身?”
“很好。你的资料我看过了,你是为了长野的事才来的吧——像你这样自告奋勇的孩子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为了荡平曾经发生在身边的罪恶,或是解开什么谜团。”玛丽说着说着,突然神情黯淡,似乎在回想她记忆中的某人。
我紧张地坐在救护车内,十年前稚气未消的勇气和信心,遮掩我的双目,使我在兴奋之中毫不顾忌接下来一路上我必定要经历的腥风血雨、生死离别……
她看了看我,终于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招呼真纯:“真纯,过来说谢谢。”语言简短而有力她又恢复了常态的强势。
“谢谢大姐姐!”胳膊肘上贴着纱布的小真纯从妈妈腿后探出了半个脑袋,露出一对小虎牙。
“星期六,下午3点,沃克斯豪尔桥,不见不散。”就这样,玛丽下达了对我的第一个指令。
“不见不散。”
“好久不见,韦克菲尔德。”玛丽还是习惯性地称呼我在英国的姓氏。
我坐在酒店床边的沙发上,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金发小姑娘。如果不是她依旧犀利的眼神和冷酷的语气,我当真会以为这是小世良故意逗我的恶作剧。
韦克菲尔德?等一下,我记得当年赤井与我初见时——
“你怎么了?在想什么?”玛丽敏锐地察觉出我表情中的一僵。
“没什么。”我一秒回神:“我只是有点难以相信。”
我看着眼前“变小”的玛丽妈妈,除了亲眼目睹奇迹般的震惊之外,更加感到了事态的危急:组织的魔爪已经伸向了我最亲近的人们。
“我身体的变化,加上你传来的资料,这正好可以印证那个孩子就是工藤新一。”玛丽咳了几声,神情凝重地说道。
“没错,还有您一直让我紧盯的Sherry——需要我出手吗?”
“先不用。黑衣组织放在你身上的眼线还没有完全解除。况且工藤新一才是我们这次的目标。”
“我还是不太明白……想要调查组织,从叛逃的Sherry入手效率不是更高吗?”
“你可别小瞧那孩子。从长远来看,他未必不是摧毁组织的关键。”
“所以这就是您安排真纯接近小兰她们的原因?”
“正是如此。”
“我和那孩子交过手,他不是那种轻易可以被糊弄过去的人。您做这些可有把握?他凭什么会相信你们的身份?”
“这个你不必担心。那小子在很久之前和我们全家人都打过照面。”
“那么真纯伪装成美国人……”
“没有关系——这也是为了我女儿的安全考虑。而且工藤新一会发现这层伪装的。”
“说到伪装,有个人,我想请您利用内部系统帮我调查一下。”
“那个Bourbon?”
“没错。”
“你还情愿相信他?”玛丽抛给我一个成熟的冷笑。
“我现在除了你们以外不相信任何人——但我仍然想要赌一把自己的直觉:我总感觉他背后有一个更加隐蔽的链条。”
“你的意思是说,他还有一层身份?”
我点了点头。
“但愿如此——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别总被危险的事物吸引,继而冲昏头脑。其实我这次潜回日本,除了更好地隐藏身份之外,还有一件紧急的事情:他们已经发现我有两个儿子的事实。”说完,玛丽盯着我看了许久。在这静默的对视中,我发觉她卸下坚硬的特工盔甲后,是个刚强却又无奈的母亲。
在我和玛丽相识后不久,我便得知她家里还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当了特工,二儿子秀吉被寄养在日本羽田家中。由于特工的身份特殊,玛丽从未对我透露过关于她大儿子的一分一毫,但我与秀吉还是有过几面之缘。“您放心,我一直在帮您留意着秀吉,他现在很安全。”我宽慰着玛丽。
“秀吉那孩子……我只希望他能好好的,别像他那个哥哥一样卷入事端后丢了性命。”
“……”在电击般的痛心之中,我默默地低下头。
“这没什么可怨天尤人的——这是所有卧底特工的命运。”玛丽察觉到我的伤怀,释然一笑,语气平静。
我不禁想起了在组织中潜伏的这些年里所经历的风风雨雨:想起了Leo,想起了优奈,想起了赤井……
……赤井秀一?为什么今天在面对玛丽的时候,我总能频繁地想到他?
难道是因为他们有着同样凛冽而犀利的眼眸?但那个奇怪的联想却在我的脑海中愈演愈烈。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冷静下来,缓缓地问。
“你出事后没多久。”玛丽眼光一沉,只是淡淡一提。
我心里暗暗一惊——玛丽的长子的死亡时间和赤井秀一死亡时间刚巧吻合。
告别了玛丽妈妈,我走进酒店的电梯间。随着电梯下降的失重感,我渐渐感到头晕目眩。真纯……美国人……伪装……赤井秀一……这些词汇在我的脑海中反复纠缠。我手扶前额,眉头紧锁,很多细节在我眼前重现:他与我初次相见时对我直呼Wakefield;他读Cognac时的美式发音;他在杯户饭店事件前夕将二楼second floor口误为first floor……怪不得我无论使用何种手段都无从得知赤井在美国的成长经历,因为他根本就是英国人,并且从一开始就非常了解我的过去。
直到此刻,赤井的身世谜团才被我解开。失散多年杳无音讯的母子兄妹,我竟是他们中间唯一的关联。但时至今日,玛丽和真纯还是无从得知赤井究竟去FBI做了什么,究竟因何而牺牲;而赤井也永远不会知道,我是他母亲的直系下属……
电梯门突然打开。我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远远望去,真纯正坐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一边等待着我一边看着手机。
我怀揣着别样的心情,重振精神,向她慢慢走去。
对不起,我没能早些察觉,没能守护好你和玛丽的家人。对不起,我还要将这个秘密继续隐瞒下去……
也许有一天,我也像赤井那样悄无声息地死掉了——就像一颗未被人类发现和命名的星,在浩瀚空阔的宇宙中某个黑暗的角落里悄悄陨落。
有谁能记住我……有谁能记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