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喝上东京警视厅的现磨咖啡。
“金苹果野营社”事件的次日,我与安室以“成功化解危机的热心市民”的身份,前往警视厅办公楼做笔录。
刑警先生认真地填完表格,要求我们留下详细的联系方式后,点头同意我们离开。
“呐,透君,卫生间是出门左拐对吧?”我边走边小声询问。
“……嘛,你还是问问这里的警官小姐吧——毕竟我也是第一次来。”
“说的也是。”我反复确认着他的表情。
我们像正常情侣那样有说有笑地走出警视厅大楼。
“姐!”Bronx在不远处的街边冲我摇着车钥匙。
“他是谁?”安室见状,警惕地停下脚步,拉住我的手腕。
“放轻松——我的手下。”我轻轻转动手腕,示意他松手。
“哦?”他回应着我的答复,但目光却仍然聚焦在Bronx身上,直至Bronx主动走到我们身前。
“辛苦了,Bronx!没想到你会亲自来送我。”我极为开心地迎上一步,与他打招呼。我这个小手下,虽然办事总是一根筋,但平常却很贴心,傻傻的有点可爱。也许是因为他拥有一副容易让人产生亲切感的外表,又或许是我们二人平时亲近且融洽的相处关系,我一见到他就会莫名其妙地心情变好。
“那当然!姐的事,我能不上心吗?”他也像往常一样很自然地接过我手上的小皮包后,与我拉上双手。厚重的眼镜片后面是他独特的一双眯眯笑眼。
今天下午我要去游乐场和优奈约会,当初我只是顺口对他一提,没想到他居然一直将此事放在心上,坚持要开车接我。
“咳咳。”安室轻咳着,打断了我与Bronx之间的其乐融融。
“您就是安室先生吧?Bronx_Goodman,幸会。”Bronx礼貌地向安室伸出右手。
“幸会。Bourbon。”安室冷淡地回答着,无视了Bronx的握手邀请。
不知安室是不是故意用组织里的代号取代了自己的名字来进行自我介绍,我们三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姐,我就说你们肯定认识嘛!我听说两位是刚刚复合的男女朋友?难怪在英国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亏Bronx这小子心大,面对Bourbon的怒形于色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不不不……”我连忙解释:“我们其实——”
“你有事吗?古德曼先生?”安室打断我的话,直接朝Bronx发问。
“啊……是这样,我来接我姐……”Bronx掏出手绢,擦了擦鬓脚的汗珠。
“对,”我观察着形势,替可怜的Bronx打圆场:“我下午要去趟——”
“我送你。”安室语气强势,继续盯着Bronx:“在结案之前,我们要一直保持情侣的关系,不是吗?”说罢,他瞟了一眼Bronx手中的皮包,又看向了我,似乎在等我做出决定。
“这……”Bronx有些犹豫。
“……给他。”最终,我向Bronx下达了指令——我拗不过安室的气场,也不想让Bronx继续在安室面前受罪。
安室慢条斯理地拿过手包,从裤兜中掏出车钥匙,不由分说将我拽走。
“喂!你没吃错药吧?”看着Bronx委屈离开的背影,我恼怒地扣上副驾驶座的安全带:“我可不想让搭档和手下的关系闹僵。”
“手下?”他咔哒一声转动车钥匙,启动引擎:“手下会这么了解你的私人行程?这可不像你啊,Guinness小姐。”他故意把“Guinness”说得很重。
如他所言,我向来不会轻易向旁人暴露自己的行踪。但Bronx也不是外人啊……
“……你怀疑他?”
安室认真思索了几秒,摇了摇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又立即换上一幅傲慢的表情,鄙夷地通过后视镜瞥了我一眼:“他不会是你男闺蜜吧?”
我无言以对。这家伙怎么一大早上就犯神经……
我冲后视镜里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沉默片刻,他赌气式地单手打着方向盘:“去哪儿?”
……有病。
今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来得常更早些。虽然此时还不到5月份,但上午十点的阳光就已经晒得让人有些睁不开眼。我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窝着腰两手撑在椅面边缘,无聊地看着自己的皮鞋鞋尖。
与优奈的约会被安排在下午两点。我原本可以先从警视厅回家,打开风扇换身更凉快的衣服,顺便写写我的行动报告。
但因为这家伙一直跟在我的身边,我连家都不敢回……
“你再不走,我就向上级投诉你哦。”
“我们之间的绯闻,在组织里都已经传遍了。”安室轻松地向椅背一靠,双手交叠在脑后。
我猛地转身看着他,刚想开口抬杠,却瞥见了贴在他小臂上的止血纱垫。即将爆发的烦躁情绪瞬间被歉疚之情浇灭。
我确实对不起他——那道划在他身上的伤口,成为我心头微痛的烙印。原来在他面前,我也会有心软的时候啊。
……这四个小时就当作昨天歉疚的补偿吧。
“安室君?你不舒服吗?”我有些担忧地看着安室。自从前不久上了摩天轮之后,他就一直心事重重。
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抱歉地冲我笑了笑,从蔬菜沙拉中叉了一段西芹。
“昨天的事,我还没有正式向你道歉……”
“都过去了。”他有意回避着这个会引我难过的话题,但又似乎在同时安慰着自己一样,举起手臂在我面前晃了晃:“你看,旧伤已经不疼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他低头认真地咀嚼着沙拉,淡金色的发缕经过精心的梳洗,干净而清爽。他将自己打理得很整洁,让人完全看不出昨晚的疲惫。此时的他,是个阳光帅气的大男孩。但我却能清晰敏锐地感受到,在这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在这被刻意营造出的空洞抚慰的背后,正藏匿着某种旁人难以共情的哀愁。
Bourbon也是人啊!虽然他真的很坏,但他和我一样,是有感情的血肉之躯。
难道他也曾像我一样痛彻心扉……也许是因为我心中埋葬着难以言说的伤痛过往,我竟能抓住他眼神中微乎其微的迷离。
难道是我还在纠结于昨天的过失?今天他的每一个流转的眼神,每一丝细腻的情绪,都被我有意无意地解读体会。
我发觉自己正在跨越敌我阵营之间的鸿沟,努力与他共感……
请快停下来吧——这毫无用处的、愚蠢的柔情。
“你挑到心怡的礼服了吗?”他放下刀叉,端起柠檬水漱了漱口:“我要配一个颜色合适的领结。”
“嗯。”我打开手机相册,向他展示——一件酒红色的丝绒吊带长裙。
“安室君处理工作还是那么细致入微呢。”我完全不走心地夸奖着。
“伪装情侣也要认真经营嘛——在小细节上与对方呼应更容易让人相信哦。”不知为什么,他说这句话时的轻松语气让我感到一丝惶惑的怅然。
“Champagne来了,”与我漫无目的地在游乐园里散步的安室停下脚步:“我正巧想起来有一件紧急任务要去处理,就不奉陪了——”他低头冲我笑了一下,直径离开。
什么嘛……我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穿行的人群中。
“凉!”优奈从不远处朝我一路小跑过来,近至身前,一把将我抱住,在我身上亲昵地蹭了蹭:“你男朋友很帅嘛。”
“停停停!”我将她从身上轻轻推开,制止了她的胡乱八卦:“我们真的只是同事啦。”
“明明很甜嘛……”优奈冲我调皮地眨眨眼睛,继而一脸认真地说:“真的不考虑一下?”
“打住。”我假装生气地捏了一下她的脸:“都是假象罢了。”
“我可不这么认为哦~”优奈挽着我的胳膊,把我朝甜品店的方向拐去:“你没看到他刚才注视你的眼神吗……”
唉……原来我和那家伙之间的八卦就是这么逐渐传开的啊……
“怪盗基德真的好帅啊!”优奈坐在我的对面,咬下一小块甜筒脆皮的边缘。
“诶?你还特地去现场了?”
“刚好经过而已啦~”于是,她开始兴奋地描述那位怪盗先生如何藏在作为障眼法的帷幕后面,偷走大楼表盘上的宝石,又如何与一个名叫“工藤新一”的高中生侦探展开周旋。
我撑着下巴安静地听着,享受和她共处的时光——由于各自繁忙的工作,这是我们二人在我从英国回来后的第一次团聚。
“这个年头,就连高中生也这么厉害……”我不由得感叹:“你说,我们以后不会和一群小孩子成为对手吧?”
“谁知道呢。”优奈说着,抬起右手将前额散乱的发丝撩到头后。
就在她撩头发的那一瞬,我从她领口的缝隙中瞥见了她颈侧上的一小块粉红……呵。怪不得她在这么炎热的天气要选一件高领衬衫……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很奇怪。
“他是谁?”我第一次严肃地对她发问,就像审讯一个罪犯。
优奈眼神躲闪着,犹豫了片刻,最终说出了那个名字:“……Gin。”
我闭上眼睛。最不愿看到的局面终于成为了既定的事实。
“你们是怎么开始的?”我平复心情,换了一种温和的语气,重新睁开双眼看着眼前这个纯良无暇的女孩。我后悔刚才对她发了火——我真的不忍心。
“就在你去英国之后……机缘巧合……对不起。”优奈知道Gin和我之间不对付。
“好啦好啦。”看到她的样子,我立刻心软下来。踌躇许久,我叹了一口气:“如果他真的爱你,你们……就在一起吧”——毕竟,这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错。
“太好了……”她松了口气,重新开朗起来。
“但是,如果他欺负你,我可不会饶了他哦。”我习惯把丑话说在前面。
“不会的啦~”优奈红着脸看向别处。我能看出,她的很幸福。
“所以,他今天会来接你吗?”
“他今天早上去外地出差了,让我想想——好像是一个叫‘人鱼岛’的地方……”
纵使在室外能够与同事和朋友谈笑风生,回到家中终究不免感到落寞。我在玄关处踢下鞋子,疲惫地将手提包朝客厅的地毯上一扔,听着皮包“咚”的一声砸在地上。今晚的室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我懒得开灯,光着脚直径走入书房,放下唱片机的指针。
吉他的弹奏缓缓从唱片中传来。在有些漫长的前奏之后,Leo的声线在黑暗中响起——Leo又开始为我唱歌了呢。
这是他为我留下的歌集。多亏这样,他的声音才会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让我永远无法将这份温柔忘却。
向杯中倒入苏格兰威士忌,兑上苏打水,附着在杯壁上的气泡缓慢上升,在浮出水面的瞬间破灭。在音乐与酒精的双重作用下,我焦虑的情绪终于有所缓解。
一种在氧气稀缺的洞窟中重获呼吸的感觉——辛苦了呢。
我打开电脑,继续写着上周末的行动报告。敲击键盘的声音逐渐将屋子填满,这是个让人集中精神不去胡思乱想的好方法。
我认真详细地将事件始末记录在案。打完最后一个字,核查无误后,按照以往的习惯,我将原文档复制粘贴进新的文件,适量删除一些细节,然后把删减版发送到组织的邮箱中。
上传成功。“金苹果的秘密”最终以“一场误会的闹剧”含糊地画上了句号。
扣上电脑,我伏在桌面,看了看威士忌调酒上反射的月光,深呼吸,闭目养神。
窗外是喧闹的汽车鸣笛声。
屋内正在播放着Leo的自制曲目《故乡》,他沙哑而有磁性的嗓音游荡过我的耳畔,带着他独有的忧郁的神情,直达我的脑海。
我安静地听着歌词,试图抓住他每一道变换的声线——
里昂,我的故乡
那里有被河流分割的市区
下水道的污秽侵染着大都市的光鲜
罪恶的种子在阴暗角落生根蔓延
是谁在报团取暖
又是谁茕茕孑立
乌鸦丢掉半死的老鼠
从险境脱离……
他还是那样舒缓、散漫、忧愁、感伤,借助音乐的媒介向我倾诉着他灵魂深处未知的恐惧。
一段失败的童话续写,往往比现实更加阴暗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