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苦生（四）

阿七唱戏的时候兔儿爷就在台下傻笑喝彩鼓掌叫好，有时笑得阿七也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当然阿七也有不唱戏的时候，京城不大但也够他们寻乐了。

西街里洋人新开的钟表店那只袖珍的报时鸟可爱极了现正摆在兔儿爷的床头，东巷里的矮子烧饼那是一个绝他们时常光顾，到了夏季的尾巴荷花池听雨是再好不过的了。那些原以为见惯了的街头景色也因着身边的人鲜活了起来。

虽是知道了兔儿爷大名李川泽可阿七还是喜欢叫他兔儿爷，李川泽可以是很多人的，可兔儿爷是他的，只为他所知独一人的兔儿爷。

今儿兔儿爷约了去看那洋人的时兴玩意，叫什么电影，约的是午后。阿七唱罢下了台，那边兔儿爷听完戏就会在后门等着他，阿七沾了香油在那卸面，身后猛地传来一阵冷哼。

“哪成想着竟是面儿上清高，可差点儿就骗过我了。”

阿七拭面的手一顿，又换了张纸接着卸起了面红。随着脚步声，镜中映出了身后人，华冠丽服，环佩叮当。他猛地一俯身，即将粉墨登场的戏子精致眉眼中又含着疏离。

“怎么不说话呢，都是傍爷儿的货，还瞧不上我呢？”余晟咬着字阴阳怪气的说道。

卸了面红，阿七接着要卸口脂，他对上镜中那人的眼睛，红唇轻启：“以己度人，不过尔尔。”

“呵，你真当我不知道了？你同那……”

未待余晟说下去，便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呦，这还没上场怎就这么热闹了？”

余晟露出了似笑非笑的模样，斜看阿七一眼，又回头看向赶来的衡东直起了身子抚平戏服上莫须有的褶皱笑道：“上台了，回聊。”

随着那身影摇曳离去，阿七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可以感受到身后那抹视线。阿七回头看向了衡东，也许隔了太远的距离，阿七有一瞬间觉得对面那人如此陌生，和印象里那个爱吃的小胖墩判若两人，不过一恍惚的功夫衡东已经走近了。

那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良久露出了一个笑容：“即是有约那便去吧，可别误了时辰 。”

阿七有些诧异，不过还是接着收拾起了换下的戏服。

“余晟你又不是不知道，也就是捻酸罢了，这几日前头点阿七的多了，他这心里就不是个滋味。”衡东说着走过来帮着放好云肩。

“我不会同他计较的。”阿七抬头说道。

衡东听着面色一僵，阿七那边已经起身欲走，似是想到什么阿七又回头道：“若是可以，便请他不要再来寻我，我自不会多找麻烦。”

衡东就这样盯着那背影远去，他竟真的一次都不曾回头，指甲握进肉里攥的生疼。

“呦，您这是跟谁置气呢？自己吗？”

衡东头也没回：“不去上你台，在这凑什么热闹，怎么，无戏可唱了？”

余晟面色一凝，随即笑开了来：“您也不用在这跟我呛声，左右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是您这心思，属实是有点大啊。”

衡东缓缓侧过头来，同是穿着戏服，可是哪哪都差了，他揉揉发涨的额角：“不敢，您的野心怕也是不小。”

这厢出了门阿七这才缓了面容，想着兔儿爷也许该等着急了，顺着后门出去那条巷子都空空的，阿七一时间有些愣住。

“阿七，你瞧这是什么？”

阿七猛地回头，他笑得眼睛都瞧不见了，手里举着个糖人，依稀看得出是穿着戏服的模样。

“我跟着卖糖的师傅学了好一会儿，他还夸我聪明呢！你看看像不像啊？”兔儿爷凑过来指着那拉丝做的头发。“我还把发簪画了进去，你看……”

“像极了，不愧是兔儿爷。”阿七笑着回道。

“那是！”兔儿爷挺起胸脯，把糖人往阿七手里一塞，“走，再晚了赶不上了。”说着便拉着阿七上了一旁的等着的轿车。

这是阿七第一次来这影院，屏幕上映出的人大的出奇，这场配的是中文字幕，演的魂断蓝桥。讲的是二战初期的故事，阿七看的很认真，他觉得这跟唱戏很像又不像。

很明显，这是个悲剧。不过一半就引得厅里传来细细的啜泣声，阿七可以感受到旁边人的懊悔。剧里正讲到他们第二次准备结婚，世人对他们身份的非议，兔儿爷这下简直是坐立难安最后伏在阿七耳旁说道：“在我眼里，你也是像星星月亮一样的人。”

莫名的阿七就是知道他在说什么，阿七摸索着握住他的手，手心里有些许汗意烫的惊人，但直到电梯结束他们谁也没有松开手。

自那日看完电影，李川泽便有些忙碌细细数来已有小半个月儿没见着了，阿七都有点想那对兔儿牙了，现下阿七正在去成衣铺子的路上，私下里阿七还是想让他的兔儿爷看到他着青衫簪玉钗的模样，也算是满足了他的臆想。

阿七很快挑好了一件水青色的旗袍，尺寸有些出入便让伙计稍作更改。铺子里还有时兴的洋装，学生服。阿七摸着那西服的料子想着或许也该给兔儿爷捎上一件，“掌柜的……”

话音未落门口便传来打帘声而后是少女清脆的嗓音：“这儿我常来，川泽哥哥也定能找到适合你的。”

掌柜笑着搭道：“可不是嘛，我们这老字号了，甭管是中的外的，这儿您都能找着。”说罢又打量后面跟着进来的小少爷：“一看您这样的就是喝过西洋墨水，前儿我这刚进了几件手工西服，就是这位先生正在看的，不知您有没有兴趣。”

那人漫不经心的回道：“不必了，我且自己看一看吧。”

掌柜笑着说了声您随便看这才转过头来看向阿七：“您儿方才说要什么？”

阿七低着头摩挲着西服的面料，摸起来板正极了，那句把这包起来的话到了嘴边又拐了个弯：“拿这件给我试试吧。”

“好嘞，您这边请。”

掌柜说这西装是羊毛制的，穿在身上暖和极了，他穿的有些大想来兔儿爷穿上就正好了。他再一次滑过略有些硬的面料，目光放空。

阿七总是不想考虑那么多，可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想他就不来的。就像他是个唱戏的，男人，好听点是伶人，不也就是个下九流，生如此命如此便是他想冲破这牢笼也无处可去。

这一刻这狭小的更衣间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急促的喘息两口，双手在门上胡乱摩挲攥的泛白的手指猛的拔开插销。门一下被拉开了，鼻下的空气也流动的起来。阿七憋的有些狠了，待到开门的人握住双肩摇晃几下视线才对得上焦：“兔儿爷……”

“你，你这是怎么了啊。”少年焦急又不知所措：“我带你去外边缓一缓吧 ！”当即便弯下腰一手搭在阿七的肩上另一只手就要勾他的腿弯，阿七顺着抱住了面前的那颗头，压在怀里。只一下他便从阴郁沉闷走出进入少年明亮轻快的世界，怀中的少年也僵硬的一动不动，阿七摸了摸兔儿爷的兔耳朵：“你今天……”

这一开口也让怀中的人反应过来了，因为被压住声音也有些闷闷地：“我今儿是想给你戴钗子选件衣裳，对了，跟我进来的那个是我表妹。”说着怀里的少年挣扎的露出了头，只一会就憋成了淡红色，他仔细的观察过阿七的神色才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你没生气吧？”

阿七松开手低头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西装：“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可是，可是……”兔儿爷想说什么又不知该怎么说出口，急得自己原地打转儿。阿七看在眼里，只在心里闷笑道真是可爱的很。这西装他穿虽是不合身但现在让他换回去他却也是不敢的，倒不如直接穿着回去。打定主意阿七便准备出了更衣间知会掌柜一声，可这拦路兔还挡在道中央。

阿七这才清了清嗓：“我看前头有个旗袍蛮好的……”话还没说完那兔儿爷便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阿七：“哪件，我去买下来。”

“我已经买好了，本还准备给你买件西装。”说着阿七转了个身：“就我身上这件，待我回去在这领口上给你秀上一颗青竹，你可不许嫌是我穿过的就不要了。”

“不会的。”那男孩的目光坚定极了：“不会的。”他又说了一边然后抱住了面前的人说道：“阿七真好。”直到掌柜的上来寻俩人才装作互不认识的模样匆匆分开。

到楼下阿七取了改好的旗袍，又付了西装的费用也没看到李川泽说的那个什么表妹，阿七皱了皱眉头想到可能是先走了吧，想着二人约着后日梨园行戏阁见，要以何种配色绣那青竹便也没在这表妹身上多费心思，拿上衣裳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