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家班子就这样定居在了京城的梨园行一条街,这梨园行里可真是卧虎藏龙,棠家院就是其中数一数二的,还有专攻评剧的潘杂剧……总而言之,衡家班子若想在这京城里唱出名堂,可少不了功夫喽。
叫这儿梨园行也就是多茶馆,唱戏的班子也多定居在这,衡东偷着告诉阿七说衡老爷子同一什么畅春阁签了协议多半是要在这干买卖了。
果真,不出两天他们衡家戏班就搬到畅春阁常住了。
“这地方看着可真舒坦。”琴姐儿边收拾着东西边四处打量着。
阿七在一旁帮着打扫,闻言也环顾四周,跟从前那可是比都不敢比的,好现在也是两三个人一间屋子,可阿七总觉得周转于不同地方也有他的魅力。
“阿七,你总不可能唱一辈子戏吧?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别的行当?”琴姐放下手里包裹问道。
阿七愣了愣:“不可能吗?”
琴姐简直被他逗笑了:“你当你是天仙下凡吗?一辈子容颜不衰,音色如旧。怎么可能啊……”后面这一句简直让人听不太清。
“我没想过呢,琴姐你呢?”
“我啊。”琴姐捻过鬓发:“我这几年也攒了不少钱,日后找个老实人嫁了,我瞧着这京城就挺好的……”
顺着琴姐儿的话,差点就说到她日后找个什么样的丈夫,生几个孩子,阿七就笑着听着,想着这样似乎也挺好。
“呦,这是在这扯什么,聊的这么快活?”门口传来熟悉的调笑声,不当看阿七也知道是谁。只见原先还一副盘腿唠大炕的琴姐,现下已是面露娇羞的站了起来。
“东哥,你咋过来啦?”
衡东也是一愣,扭头看向一边偷笑的阿七,“啊,我找阿七讲点事。”
“哎呀,你这天天忙前忙后的累坏了吧,喝口水吧。”琴姐忙倒了杯水递了过来。
阿七在一旁看着衡东手足无措的样子笑开了花,平心而论若是得了这戏班子未来的掌舵人青睐,于琴姐倒也是件好事。
衡东推拒不成只好结果水杯,微抿了半口便放在一旁:“阿七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讲。”
“哎呦,这什么话我听不成啊?”琴姐在一旁打趣道,阿七倒也是一脸茫然,他也不知道衡东到底所为何事。
衡东一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戏班里要新进一个角儿,既然今儿叫你赶上了,看上一看倒也无妨。”说着衡东便出门隐约传来细碎的交谈。
不一会他便推门进来了,身后跟着个纤细的身影,穿着长袍马褂,一举手一投足都有股柔美的味道,那长相更是阴柔到了极致,男生女相也不过如此。
“这位是京城有名的角儿,余晟,刚到京城你们可能还不认识他,以后大家都是一个戏班子的了。”说着他侧过头微看着阿七“这就是我们班子的头号旦角了,以后少不了二位合作的机会。”
估计要他先打招呼是不可能了,阿七便上前一步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以后多多关照。”
余晟嗤笑一声,随意的伸过去拍了一下算是握过手了:“行了,见完了走了。”这话是冲着衡东说的,再多一眼都没留给屋内其他人。
“成成成,您这边请嘞。”衡东哄着这位爷出去,那头冲阿七挤了个怪模样,逗得一旁琴姐儿都笑出了声。
拐了弯没了身影琴姐才叹了口气:“来了这么个心高气傲的主,这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熬。”阿七在旁边听着没说话,他一直觉得,唱戏就是唱戏,跟旁的都无关,所不论今儿来的是什么角儿,多么傲气,他也不在乎。
这两日畅春阁点戏的多是寻那余老板,小半是阿七的,一听能听琴姐念叨百八十遍人老了,魅力不比当年了。阿七听到总会认真的回到,没有,琴姐还是一样风姿绰约。
再见到兔儿牙是那日畅春阁里点了一出铡美案,阿七扮的秦香莲刚露出半个身子后头便有人人喝起了头彩,那声甚是耳熟,阿七压下嘴角的笑意:“忽听相爷一声叫,申冤雪恨在今朝。”说着香莲携冬哥春妹拜上前去,陈世美当起拔刀“唗!一见贱人心头恼三番两次为哪条?三尺龙泉出了鞘,管叫你母子命难逃!”包拯拦下,香莲携冬哥春妹作势下台。
阿七提着后裾方走下台衡东便赶了来:“嗨呀,如今这小阿七也是有观众缘儿的角儿了,后头喊着呢,让你去见上一面。”这话不可谓喊的不大声,引得周遭来来往往的都一声笑。
阿七也笑心里自是知道这人是谁,当即应了下来。衡东陪着阿七走了片刻,出了后台便拉住了他:“那是李家的宝贝孙子,你什么时认识上这样的人物?”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阿七,让他微有些不适,连那刚升起来的喜悦都消散了不少:“不曾认识,只见过一面罢了。”说着阿七便挣开了扯住他的手。
衡东又仔细看了好一会才缓了脸色:“我也只是好奇罢了,我们这刚进城没多久的,小阿七也是受捧着的了,以后岂不是要红了半边天?”他拂过阿七的脸颊,却猛地被他躲过,手上不由一僵缓缓地放下了。“好了,即是有人等,你便赶紧去吧。”
阿七应了声赶忙走远了,留着衡东一人面色晦暗看不清神色。
出了后门儿,便见着那人半倚着墙,见着他来了方直了直身子走上前来:“今儿个一见却是个小青衣了。”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扯了扯阿七的水袖,将那支被手捂得温热的玉钗递了过去:“不过配你这一身倒也刚好合适,这玉钗可是我亲手雕的呢,别处甭想买到,仅此一家。”说着兔儿牙也露了出来,阿七一见着这兔儿牙那萦绕在家心头的点点不适也消散了。
见阿七久久不答话他也不觉尴尬又开口道:“上次你唱的是陈家老太爷的寿宴吧,我同家里吩咐待我祖母办寿也要你们戏班来唱……”
这钗朴素极了除尾处镂空一祥云再无半点杂饰,阿七看了又看有些不舍:“可我若是不能戴着呢?”这句话可不是戏腔了,十五六岁的少年还未变声却也把兔儿牙听愣了:“哪怕唱戏的时候不能戴,平日也总是可以的吧?”
阿七叹了口气:“你平日也会戴钗子么?”
“我为什么要戴……你,你是男孩子!”天色有些暗了但也不妨阿七想出他此时的表情,活像受惊了的兔子吧。阿七缓了缓语气:“如今旦角大多都是男性……”
“我我我,我改日再来看你,钗子就算戴不了,收着也是好的,我先走了我。”说罢他忙转身一溜烟就不见了,留着阿七拿着玉钗哭笑不得。
而后好久阿七都没有听到那个给他喝头彩的少年,可钗子他却是片刻不肯离身的。再过几日是李家奶奶寿辰,依往常都是请棠家苑的戏曲班子可今儿这活计竟落给他们畅春阁,底下人多多少少都在寻摸此中的玄机。阿七也被衡东明里暗里的盘问过几次,总不能讲是因着李家那位兔儿爷的缘故,索性他就一问三不知。
谁承想待到跟前儿这事又出了岔子,李家又改了口,说人家李奶奶还稀罕那老一套,还是照往常请棠家苑来走一趟。这谁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没定下来的东西。阿七却想着许是那孩子抹不开脸不想见他,只是心里或多或少有些烦闷,连带着这些日子把玩玉钗的次数都少了。
灯罩里的灯明明灭灭,阿七想着看过这一节便睡了,忽的窗外传来两声轻敲,阿七思量片刻推开窗扇竟然是位兔儿爷,他看着便不由笑了出来。
他这一笑倒给孩子笑蒙了,忙开口解释道:“我来是想告诉你,不是我反悔的。”他有些扭捏“我吩咐过那管家千万别叫祖母发现了,可谁知竟是让祖母在街上听到闲话了。”说到这他忍不住咬紧了牙,又抬头看了看阿七:“我没有不想让你来唱的……”
阿七笑着应了声知道了随后露出手里攥着的玉钗:“虽说这些日子都没有机会戴上,但拿在手里也是极好的。”说到这阿七顿了顿“也总不能我今儿演了花旦你便喊我小花旦,明儿唱了青衣你便喊我小青衣,我在家中排第七,大家都叫我阿七。”
兔儿爷也笑,“我姓李名川泽。”少年的眼睛在灯火的照耀下亮的惊人,他又低喃一声,那声音缠绵又温柔至极,他道:“阿七……”
阿七想过很久,兔儿爷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欢喜,没来由的,只是听着别人提起他的名字都会笑起来的欢喜,真真是让人不知所措。戏文唱的多了,到也没曾想自己也会成为这戏中之人。这话倒要另讲了。